两仪殿内。

‘开棺’的提议很快便引起了长孙无忌等一众帝国重臣们的奇怪反应。

或是为难,或是踌躇,或是犹豫,脸色极为复杂。

作为李治的老舅公,吏部尚书高士廉皱了皱眉头,望着唐皇李世民,有些凝重道:“陛下。”

“依老臣来看……”

“这棺椁……”

“还是不开为好。”

“最起码……绝不能让晋王殿下动手啊!”

场间众人自然明白,谁敢亲手撬开棺钉,掀开棺材板,那么谁……

就是亲手在关陇门阀的脸上甩巴掌,谁便会成为那些门阀士族的真正敌人。

朝中的帝国重臣们对于晋王李治的观感并不坏,顽劣归顽劣,八九岁的年纪,哪有不顽劣的少年。

更何况长孙无忌与高士廉等人,都还是李治的长辈。

有着这一层血缘关系,理所当然,无论于工于私,他们都不希望自己这个晚辈在羽翼未曾丰满的时候,真正成为那些门阀士族的敌人。

高士廉出声之后,两仪殿内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于是,他极为恼怒地瞪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长孙无忌。

关键时候,这位帝国权臣竟然在此刻保持了沉默!

按道理来说,场间的众人自然清楚掀开棺材板之后,意味着什么,有人保持沉默,也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但……

这些人之中,绝不会也不可能包括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

要知道,他可能是晋王李治的亲舅舅!

哪有一个舅舅亲眼看着自己的侄子,往火坑里跳的?

可是……

冰冷的事实放在眼前,却让人不得不相信。

半晌。

唐皇李世民招了招手,沉声问道:“长孙无忌。”

“你……怎么看?”

终究是圣命难违。

既然是大唐帝国的君主主动询问,那么谁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下去。

长孙无忌缓缓出列,躬身俯首。

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微微抬起头,侧过脸。

他的目光在寻找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询问一个人。

那个人……

却并不是近在咫尺的唐皇李世民。

很快,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当所有人都在望着那位负手而立的帝国君主之时,当所有人都在等待唐皇李世民的最后决断之时,出乎意料地,长孙无忌却望向了站在黑色棺椁旁的那位少年。

他看见了少年眼中的平静。

他看见了少年眼中的坚定。

他看见了少年眼中的一往无前。

于是,狠狠咬了咬牙,长孙无忌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陛下。”

“微臣以为……”

“开棺!”

他凝声说道。

开棺?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高士廉竟然恼羞成怒,一点儿也不顾两仪殿内的庄严规矩,‘嘭’的一脚,踹在了长孙无忌的腿腹之上!

“长孙无忌!”

“你给老夫住嘴!”

“你……你……你……”

“不得好死!”

他指着这位帝国权臣的鼻子,狠狠骂道。

任谁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唐皇李世民的面前动手!

理所当然,突遭袭击的长孙无忌哪里遭得住,伴随着‘哎哟’一声的惨叫,整个人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以为这就完了?

远远不止!

吏部尚书高士廉年事已高,早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若是抛开朝堂尊卑,仅仅按照辈分来论资排辈的话,他便是此处辈分最高的长者。

试问,谁又能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往火坑里跳?

怒不可遏的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横刀立马的那副威武模样,‘蹬蹬’两步,便跨到了长孙无忌的身上!

哐!

二话不说,一屁股骑在了长孙无忌的身上,就好像身下骑着的不是人,而不过是一匹老马似的。

手里紧攥着的老拳更是虎虎生风!

只听得一阵‘嘭嘭嘭’声,半点儿也不客气,直直地往长孙无忌的脸上招呼!

“哎哟!”

“老大人,别打了!”

“无忌给您……赔不是啦!”

“这是稚奴的主意啊!”

“是稚奴的主意!”

长孙无忌一边捂着脸,一边哀嚎道。

他头上的发簪已经凌乱。

他身上的官袍已经破裂。

他脸上的皮肤已经渗血。

乱拳打不打得死老师傅不清楚,但这一顿老拳下去……

长孙无忌肯定是不抗揍的。

但偏偏仗着自己的辈分大,仗着自己是唐皇李世民的叔伯,场间竟没有一人敢去阻拦。

“啧啧啧……”

“这也太惨了吧?看来一代帝国权臣今日要命丧在此处了!唉……”

“没想到……官场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斗不赢宰相大人,却被高大人的一双拳头制服了!”

“我丢啊!高大人使的拳,莫非是……失传已久的夺命七伤拳?”

“南孚聚能拳,一拳更比一拳强啊!一拳顶七拳!”

望着被打得有出气没进气的长孙无忌,两仪殿内的众人或是瞪大双眼啧啧称奇,或是捂脸不忍直视,或是露出万分震惊之色,又或是低头悲悯,极为痛惜地哀叹着……

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场间唯一能发话的唐皇李世民却出乎意料地保持了沉默。

也许,作为晋王李治的便宜老爹而言,对于这种把自己亲外甥往刀板上摁的舅舅,想必李世民自己也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更别说受几十下老拳!

“舅姥爷!别打了!”

“差不多得了!”

“再打,人就被打死了!”

终于,当众人看着这一场史上最秀肉搏拳击赛的时候,一阵稚嫩的声音却骤然让高士廉的老拳硬是凝滞在了半空之中。

止住了即将要倾泻而去的滔天拳势!

当听见‘舅姥爷’三个字的时候,高士廉便清楚地知道了发话的……

是自己最为疼爱的侄孙儿。

更是大唐帝国唯一的九皇子,晋王李治。

所以他无法再自恃身份。

所以他无法再倚老卖老。

所以他无法再我行我素。

所以他停下了手,站起了身。

“晋王殿下。”

“老臣……逾矩了。”

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高冠,掸了掸自己肩膀的灰尘,高士廉躬身俯首,极为诚恳地告罪道。

说是告罪不假……

但从这一脸的淡然,从这弹灰的骚气动作来看,怎么看却也都看不出半分的罪意,倒是有那么几分得意与邀功之嫌。

就好像是位在自己外孙面前争宠的老顽童一般。

低着头,居高临下瞟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长孙无忌。

李治的嘴角微微弯起一抹冷笑。

“怎么样?”

“还跟我玩儿阴阳人吗?”

“长孙舅舅?”

被打得满脸是血的长孙无忌蜷缩着身子,听着耳边传来的熟悉却冰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