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道内。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又或是身披甲胄的金吾卫们，无一例外，尽皆单膝跪地，躬身匍匐在唐皇李世民的身前。
不敢抬头，更不敢妄动半分。
看见了李氏兄弟整个厮杀过程的并不只有那名金吾卫首领一人，但……不凑巧地是，被唐皇李世民点中的人是他，刀鞘里空空荡荡的人却也是他！
理所当然，这名金吾卫首领的心中犹如苦涩得说不出半句话，只能尽可能地支支吾吾或是吞吞吐吐，试图以此拖延一些时间。
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内，他要权衡利弊，作出决断……
方才那骇人听闻的真相到底说出来还是不说出来……
究竟选择哪一个，会死得更惨一些？
然而，很快，这名金吾卫首领便骤然停下了脑海之中，思虑的挣扎与踌躇。
转而陷入了一片惊恐与恍惚。
因为，当他下意识地准备摸一摸隐藏在腰间的刀鞘之时，却赫然发现自己……摸了个空。
“父皇！”
“接着！”
更让他浑身颤栗不住的是……身后传来的一阵平静声音。
嗖！
话音未落，一道又长又扁的黑影在他的头顶上划过！
恰巧不巧地……落在了唐皇李世民的手里。
“这柄刀鞘……是空的。”
“您看清楚了吗？”
“父皇！”
李治寒声问道。
既然听见了那位已然出声，那么金吾卫首领心知肚明，自己已经不用做出选择，只管沉默便是。
若是放在往常，若是放在宫外，刀鞘是空的，似乎只是一句极为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就此时此刻而言，说话是晋王李治，说话的是在皇宫大内，那么便必然意味着一件极为残酷的事实。
那便是……隐没于刀鞘之中的那柄嗜血寒刀，已经被人悍然拔出！
而在唐皇李世民没有莅临此地之前，能够命令这名金吾卫首领拔刀的人……
便只有一个！
大唐帝国的未来储君……太子李承乾！
一柄空荡荡的刀鞘，让场间的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然而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指了指不远处跌落在地面上的另一柄朴刀，李治再次出声而道：“父皇！”
“刀鞘里的那柄刀……”
“此时此刻，正在皇兄的脚下。”
闻言至此，惊惧之中的李承乾竟不顾自己残疾的右腿，慌乱地向后撤出了好几步！
跌跌撞撞着，远离着那柄朴刀。
虽然没有言语上的辩驳与解释，但却……似乎是在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仿佛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而是一柄封喉的巨刃！
落在地面的两柄朴刀，手里空空荡荡的刀鞘，沉默不语的金吾卫首领，浑身颤栗不止的太子李承乾，还有无论何时何地，都依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晋王李治……
所有的点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极为可怕，极为不可能的可能。
但……那却是唯一的可能。
于是，唐皇李世民转过身去，将刀鞘随手扔在了自己这位嫡长子的脚下。
“承乾。”
“朕问你……”
“这刀鞘之中的朴刀，是不是你拔出来的？”
“又是不是你先向稚奴动的刀？”
他冰冷地质问道。
夹杂在语气之中的可怕淡漠，让人不寒而栗。
轰隆隆！
然而，便是着寥寥数语的质问，落入李承乾的耳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望着那不可忤逆的威严神色，望着那冰冷弑人的淡漠眼神，这位大唐帝国的太子，除了恐惧，便只剩下了恐惧。
“父皇！”
“还望……”
“还望您听儿臣解释啊！”
“听儿臣解释！”
他‘哐当’一声双膝跪地，惶恐而道。
解释？
冰冷的事实在场的大多数人早已经看见，所以并没有任何值得解释的地方。
此时此刻，李承乾微张着嘴，极力地想要张嘴说谎，想要矢口否认，想要祸水东引……
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既然说不出口，那么便意味着一件事……
默认。
当看见自己的儿子跪下的那一刻，唐皇李世民最后的侥幸心理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心，彻底跌倒了谷底。
脸色更是变得极为复杂。
但出乎意料地是，除了方才扔刀鞘的那一下之外，这位大唐帝国的君主却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让人惊惧的怒吼，更没有下达什么严厉的惩戒处罚。
他保持着沉默。
他保持着平静。
他保持着身为帝王的最后一丝威严。
也许在这一刻，这是他唯一能够保存皇族颜面的方式了。
唐皇李世民选择了沉默，那么场间的众人也必须沉默。
有人沉默得可怕，有人因可怕而沉默。
就连哭哭啼啼的太子李承乾，也惊惧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哪怕是半点哭腔。
但……凡是总有例外。
“父皇！”
“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当众人缄默之际，李治却悍然出声而道。
打破了长久的沉寂。
众人或是侧目，或是暗中观察，或是俯首用眼角的余光斜视着……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以一种隐蔽的方式看着那位年幼的晋王。
他们静静地观望着他。
无视了众人，李治缓缓走向那柄被钉在石砖上的朴刀。
铿嚓！
双手紧握着箭矢的尾部，猛地向上一提，插入刀面的箭矢，骤然离地！
被捏在了手心里。
紧接着，他轻抚着箭矢的林羽，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起码……还能再射一次。”
没有人知道这句莫名的无厘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捧着什么稀世奇珍一般，李治伸出双手，捧着那根箭矢，走到了唐皇李世民的身前。
望着那根箭矢，望着自己幼子面无表情的脸色，李世民皱了皱眉头，嘴唇微动，但很快又停止下来。
欲言又止的他，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
于是，李治躬身俯首，以极为标准的朝贡姿态，将那根箭矢送到了自己父皇的身前一尺之地。
触手可及。
“父皇！”
他瞥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太子李承乾，面无表情地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