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恭仁真的找错了人吗?

自然不是。

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他又怎么会将全身的家当搬到这明德殿中来,行此破釜沉舟一举?

心中胸有成竹的他并没有一丝慌乱。

“太子殿下。”

“老臣虽然致仕已久,但……怎么说也是关陇八大国柱,十二大将军的后人。”

杨恭仁站起身来,再也不见方才的哀求与楚楚可怜。

他缓缓回过身去,伸出手,朝着一只打开的木箱探底摸索着,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被打落的金锭掉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叮铃咚隆的响声。

然而,他的眼中并没有这些。

枯瘦的双手依旧在金锭的下面不停地来回移动。

动作极为缓慢,却极为谨慎认真。

就像是虔诚的信徒膜拜着佛祖神像一般。

很快,似乎是摸到了什么,杨恭仁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似乎是有些沉重,暗地里施加了一把力气,双手本就枯瘦的青筋更是暴起。

哗啦啦啦!

只听见一阵阵金锭滑落地面的声音,一只铁质的黑色小箱子被抽了出来。

箱子并不大,长不过两尺,宽也不过一尺,似乎颇有点儿像是青楼女子所有的梳妆盒。

当然,能让一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如此慎重的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梳妆盒,里面装着的更不可能是什么胭脂水粉。

弓着身子,捧着黑色的铁箱,以极为恭敬的姿态将之交到了李承乾的身前。

“太子殿下。”

“这黑箱里的东西,您一看便知。”

“其他的,老臣无需多言。”

他极为平静地说道。

望着眼前这平平无奇的黑色铁箱,李承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将铁箱抱在了怀里,然后缓缓转身……

拖着自己直不起来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朝着书桌旁的木椅走去。

似乎是极为重要之物,望着离去的背影,一旁的杨恭仁倒也没闲着,迅速跟上,将明德殿的殿门关了起来。

莫名的,此时的明德殿,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呵呵。”

落座之后,李承乾瞟了一眼关闭的殿门,有些不屑地冷笑道:“你这老家伙!”

“好歹也是做过尚书右仆射的人物!”

“究竟这黑箱里面装的是什么,让你紧张谨慎到了这个地步?”

杨恭仁依旧紧绷着脸,就连浑身也不由地拘谨了几分。

“殿下,您……一看便知。”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越是如此,就表明了这铁箱之中装着的物品,绝非一般。

念及如此,李承乾的心中不由地更为好奇了几分。

‘哐当’一声打开了锁扣,他缓缓抬起闭着的箱门。

然而,当李承乾看到铁箱内装着的东西之时,脸上的疑惑尽皆化作了轻蔑。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他不由地大笑一声道:“杨恭仁!”

“孤……”

“孤可是真没想到啊!”

“原以为这铁箱里装着的是什么传国玉玺……”

“仔细一看,才知道!”

“不过是几张破纸,就把你难为成这样?”

几张破纸?

听到眼前的这位帝国储君对于那些铁箱之中的隐秘如此不屑一顾,杨恭仁的神色却依旧表现得极为平静。

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冰川。

没有一丝想要辩解的意愿,也没有一丝被嘲讽之后的愤怒……

什么都没有。

因为,他极为清楚那几张破纸究竟意味着什么。

理所当然,他……有恃无恐。

“太子殿下!”

“这箱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不是破纸……”

“您最好……先拿起来,看一看。”

杨恭仁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好!好!”

“孤王……便依你所言!”

“拿出来看一看!”

“哈哈哈……”

伴随着脸上依旧不屑的笑意,李承乾极为随意地抽出了一张信封般大小的纸张。

他一边笑着,一边念念有词道:“贞观七年六月,太仆少卿柴令武……”

突然之间,不知是看见了什么,这位帝国储君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骤然失了声。

他脸上的戏谑消失了。

他嘴角的轻蔑消失了。

他不屑的冷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额间泛起的冷汗。

一脸凝重的神色。

还有,被打湿一片的背脊。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明德殿内,响起了李承乾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能让一位帝国储君失魂落魄到这种程度的自然不是那几张破纸,而是那几张破纸上写的字,记载的内容。

是那些熟悉的人名,是那些已经过去的时间,是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尽管李承乾自说自话声音并不大,但落在杨恭仁的耳中,却愈发清明,愈发悦耳。

因为,这是他早已料到的局面。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等待着眼前这位帝国储君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然后极为郑重与恭敬地……送自己出长安城。

然而,可能的那些记载在铁箱内的秘密太过于骇然,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李承乾的嘴中,依旧在喋喋不休个不停。

纵然反反复复,却只有极为简单的三个字‘不可能’!

黑箱之中,一张张‘破纸’被他飞快地翻阅着,每看一张,脸上的震惊之色便不自觉浓郁一分。

终于……黑箱见了底。

无数的‘破纸’被李承乾胡乱地摊在书桌的每一寸角落。

此时的他,背靠在木椅之上,浑身湿透,就像是刚才水里捞出来的落水者一般。

狼狈不堪。

“呼哧呼哧呼哧……”

胸口的剧烈起伏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无不显示着这位帝国储君此时的心绪不宁。

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拼杀。

然而,时间不等人。

每一刻都是变数,绝不能再拖下去了。

望着依旧没有缓过劲来的李承乾,杨恭仁皱了皱眉头,浑浊的双眼之中闪过一丝极为隐晦的轻蔑与不屑。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太子殿下!”

“能否安然将老臣……送出长安?”

杨恭仁面无表情地问道。

言语之中,似乎又多了几分不可违逆的寒意。

很快,突如其来的冷喝,终于让李承乾涣散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一起。

他恍惚着身形,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杨恭仁走去。

“出城?”

“出城?”

“怎么出城?”

“怎么出城?”

“杨恭仁!你说啊!”

“你告诉孤王,如何出城!”

李承乾大声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