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成为了千万支箭羽瞄准的对象,但奇怪的是,无论是举盾而立的金吾卫们还是骤然退身的魏王李泰,又或是挡在他身前的那名宗卫陈左,却尽皆毫发无伤。

裹挟着巨大弦劲的箭矢并没有能伤得他们一根汗毛。

显而易见,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自然不是金吾卫们已经强悍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而是那些躲在庭院四周的弓箭手,有意而为之。

因为……他们并不敢真的朝着唐人,射出手中的冷箭。

所以,便只能将箭矢射向冰冷的黑盾,射向沙地的泥土,射向发了嫩芽的柳树干……

试图借此,来吓退这些悍然闯入的金吾卫。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箭矢也极为隐晦地表达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便是鸿胪客馆内的伏兵数量极为庞大。

虽不及那些真正的制式军队勇猛威武,却依旧不是一个小小的百人队伍能够吃得下的。

被困守在内的番邦异族们自然不敢真的与唐军交手,但有的时候……也的确需要借着某种机会或者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伏兵已现,那便意味着自己的最大底牌已经被迫翻出,禄东赞索性再也不作任何伪装。

他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但若是……有敌自远方来,吾等便会以手中箭矢,痛击相迎!”

“魏王殿下。”

“想必您极为清楚,射出去的箭矢,便如泼出去的水,决计再也无法回头。”

“只不过,这一次射的是树干,是泥土,是那黑色的盾牌……”

停顿了片刻,禄东赞弯下腰折断一截带着翎羽的箭尾,然后又将它丢进了土里,狠狠地踩了几脚。

他继续说道:“可是无论如何,冰冷弑人的箭头终究是要见血的,永远没有人知道它溅的第一滴血,究竟在谁的身上!”

“再者而言,魏王殿下,您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鸿胪客馆里住了数百位使臣,既然住了如此多的使臣,那么自然便有很多负责防务的诸国军卒。”

“您手下的金吾卫数目不过二百,若真要拼个鱼死网破的话……”

“属实不智。”

“不如这样,小臣会将那名悍然向您射箭行刺的刺客抓住,然后将之挫骨扬灰,以泻您心头之愤!”

禄东赞软硬兼施道。

然而,望着身前一尺之外插了满地的箭矢,望着站在箭矢之中面无表情的禄东赞。

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耻与愤怒让李泰彻底陷入了暴走的边缘。

仿佛那无数支箭矢并未射在泥地里,而是射在了他的心头。

想着居然有人胆敢在我大唐的疆土之上……放箭?

这可是天下雄城,帝都长安!

竟然还真有不怕死的番邦异族敢朝着唐人动武!

哪怕只不过是虚晃一枪的威逼……

那也决计不能容忍!

不顾身前宗卫陈左的强行阻拦,他再一次跨入门槛,缓缓走入庭院,与那禄东赞一般,站在无数支倒插的箭矢之中。

“呵呵。”

李泰冷笑一声道:“抛开这副皇位身份不谈……”

“我李泰尚且流淌着唐人血脉,是以……”

“不得不说,禄东赞,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既然如此,孤王便再告诉你一次,记好了——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敢胁迫我们唐人!”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必然没有!”

微眯着双眼,他环视了一圈周围手持弓箭严阵以待的番邦士卒们,极为平静地说道:“凭借这些臭番薯烂鸟蛋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我唐人的。”

“打仗这种事情,不是谁人多谁就赢。”

“战场上只有最敢拼命的人才能活下来来。”

“今日,孤王便教你们一个道理。”

纵然是将自己的整个身形暴露在数百乃至于数千名弓箭手的眼下,李泰却依旧毫无顾忌地大声喊道:“金吾卫,听令!”

“谨遵殿下之命!”

话音未落,黑盾之中便传来一阵冰冷无情的杀意。

于是,李泰微微抬起右手,平静地脸上瞬间露出万分的狰狞。

只见他猛挥袖袍,大喝一声道:“杀!”

与方才不同,这一次,是真正的杀令。

咄!咄!咄!咄!

刹那间,黑盾组成的封闭盾阵便开始有了变化。

一面面巨大的盾牌利用两侧略微倾角的斜面,微微向内里翻转。

一个个极为细小的黑色洞口出现在每一面黑盾的抹角交界之处。

场间众人并不知道这样的变阵究竟意味着什么,无论是早就躲在一旁的诸国使臣还是此刻站在庭院各处,数不清的弓箭手们,尽皆一脸疑惑地望着那方黑色的盾阵。

然而便在下一刻,他们脸上的疑惑便化作了万分的恐惧!

嗖!嗖!嗖!嗖!嗖!

数百根箭矢从漆黑的洞口破空而出!

仿佛夺命追魂的恐怖杀器!

噗嗤!噗嗤!噗嗤!

就像是一支箭刺穿了数十张沾了水的湿纸,寂静的庭院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沉闷声音。

于是,一名手持弓箭的射手连呜咽都未能发出,便从高高的院墙上轰然跌落。

一位躲闪不及的某国使臣瞪大着双眼,嘴角喷涌着猩红的血沫,最后极为不甘却又只能不甘地瘫倒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鸿胪客馆的庭院之中,平白无故便增添了许多死尸。

唐人向来奉行这样一个道理:你打了我一拳,我自然也要打你一拳。

所以,受了一轮箭雨,理所应当便要还回去。

只不过,有些不同的是……这一次,箭矢射向的方向不再是地面上的泥土,不再是庭院中的杨柳树干,而是……那些番邦异族的心口。

然而,受此重创的诸国使臣们,却没有一个胆敢动用刀兵反抗……

因为,不反抗,也许能活;若是擅动分毫,则必将血溅当场,死无全尸。

刺鼻的血腥味道很快弥漫了整个庭院,脚底的黑靴踩在夹杂着血液的碎石软土之上,李泰朝着禄东赞缓缓走去。

此时此刻,这位吐蕃的使臣早已半个身子跪倒在了地上,神色惶恐而沮丧。

像极了一位输光了全部身家的赌徒。

“那位敢于朝着孤王射箭的刺客想必极为难寻,是以……孤王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指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射手尸体,李泰居高临下俯视道:“禄东赞,你看……”

“只要将他们全部杀光,隐没在其中的刺客自然而然便死了。”

“孤王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