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客馆内。

偌大的庭院中,数十名身背着麻袋的仆人穿梭往来,朝着那位于南边的公馆内跑去。

他们是各国使臣的仆从,听从了主人的命令之后,纷纷将野苦草搬进了吐谷浑公馆的大院内。

如此忙碌得不可开交的景象自然逃不过院墙外,某位金吾卫的眼中。

扎根在鸿胪客馆边的那颗杨柳树已有数十年之久,极为粗壮,是以树梢上蹲个成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比如那位正在监视的金吾卫。

借着树梢的遮掩,他审视了许久,心中不由顿生疑惑。

如此诡异行径,怕是其中必定暗藏玄机!

于是,那名金吾卫迅速收起手里的弓弩,如窜猴一般,三下两下便跳到了地上。

纵然是身披厚重甲胄,也丝毫不影响其极为灵活的身形。

沿着院墙奔跑数十丈,再转过一道弯口,当那方盾阵入眼之时,他便忙不迭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道:“殿下!”

“鸿胪公馆内有异动!”

异动?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李泰本就紧皱的眉头更是尖锐了几分。

撤开盾阵的一角,他微眯着双眼,望着来人,寒声问道:“究竟发现了什么?”

“殿下!”

“卑职发现那鸿胪客馆内的人,似乎在搬运着什么东西……”

“通通将之搬运到了南边的一处公馆内。”

那名金吾卫沉声说道。

南边的公馆?

南边……

那里莫不是……吐谷浑的地盘?

糟了!

念及如此,李泰的脸色不由地骤然剧变!

再也顾不得许多,他极为震怒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

“速速将门打开!”

“孤王只等三息时间,若不开门,后果自负!”

“一!”

“二!”

嘎吱!

然而,‘三’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得一阵木轴摩擦的声音,鸿胪客馆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内里打开。

一名皮肤黝黑身着藏袍的壮汉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人便是吐蕃使臣禄东赞。

他的周身站立着数人,尽皆是各个大唐属国的使臣。

“不知魏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禄东赞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不过很快笑容便消散一空,转而皱起了眉头,指着那些严阵以待的金吾卫,疑惑道:“这……”

“魏王殿下,裹挟刀兵而相见,是何意?”

望着身前这位吐蕃使臣,李泰的嘴角露出一丝极为不屑的冷笑。

心想着你们这帮家伙如若不是早就商量好,又怎么会把你禄东赞推出来说话?

毕竟,在大唐所有的属国里,吐蕃的力量,绝不容小觑。

“既然知道本王来此,为何还将门口挡住?”

他微眯着双眼,冰冷地问道:“难不成……将我李泰当成了恶客?”

既然作为使臣,那么平日里在外邦交流之上,便少不了被人发难,作为与大唐交流的使臣,更是如此。

所以,面对着魏王李泰的煞气逼人,禄东赞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愤怒又或是胆怯,他的表情平静得就像波澜不惊的湖水。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呵呵。”

禄东赞轻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李泰的问题,而是有些为难道:“魏王殿下!”

“对于我们吐蕃人来说,若是去朋友家做客,带的是酒水而绝非刀兵呐!”

停顿了片刻,又话锋一转道:“小臣……冒昧地问魏王殿下一句,此番调兵遣将而来,究竟为何?”

“可是当今圣上的命令?”

“小臣常年居于长安,对唐律也熟知一二。”

“携刀兵擅闯外邦驻地,殿下此举,怕不是犯了己国之律法啊……”

作为孤身一人,游走在两国边缘的使臣,唐律便是禄东赞能够挡在鸿胪客馆门口的最大依仗。

果不其然!

当听见眼前这吐蕃使臣拿出‘唐律’来挡刀的时候,李泰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莫说是携刀兵擅闯鸿胪客馆,便是召集金吾卫包围此地,都是他一人的擅自决定。

试问作为大唐帝国的皇子,作为未来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怎么能……又怎么敢当着诸多属国使臣的面前,公然违背唐律呢?

皇位之争,容不得半分差池。

也许,这可能便是他夺嫡路上的巨大败笔。

似乎是被戳中了软肋,冰冷的黑色盾阵内,没有人能看见李泰狰狞恐怖的表情。

他浑身青筋暴起,咬牙切齿。

隐于袖口的双手更是死死紧握,十指发白。

锋利的指甲刺穿皮肉,猩红的鲜血汨汨流出。

此时的李泰,正在作着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场间众人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之中。

盾阵依旧屹立,弓弩箭在弦上,刀锋披靡所向,数百名金吾卫们严阵以待着。

然而,没有人知道,看似平静的禄东赞心中却早已是忐忑到了极点,厚实的藏袍,早已被汗水打湿一片。

若不是得了乌地也的嘱咐,必定要在此拖住眼前这位魏王殿下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也不会兵行险着,逼迫至此。

“桀桀桀桀桀……”

正当众人默然之际,冰冷的盾阵内传来一阵极为渗人的笑声。

闻此声者,诸国使臣,无不浑身汗毛竖立,打了个冷颤。

谁也不知道那位魏王殿下究竟要发什么疯。

“把盾阵撤开。”

盾阵内传来李泰威严冰冷的声音。

咄!咄!咄!

几块黑盾微微侧移,露出一道狭小的缝隙。

于是,诸国使臣们看见了这位帝国皇子眼中猩红的血丝。

看见了他指尖流出的鲜血。

看见了他脸上的冷酷与无情。

“跟我谈唐律?”

李泰一步跨出,死死地盯着禄东赞。

良久。

他极为认真且平静地说道:“整个天下间,配跟孤王谈唐律的便只有我唐人,而不是……你们这些番邦异族!”

锃!锃!锃!

“啊!”

“啊!”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寒刀出鞘之音,鲜血便如泉涌般喷薄而出!

鸿胪客馆的门边响起了一阵惊绝惨叫。

“我的腿!”

“我的腿!”

一名小国使臣抱着自己被砍下的右腿,凄厉哀绝地尖叫道。

下手的不是他人,不是别人,不是陌生人。

而是此时手握寒刀,并将刀锋指向诸国使臣的大唐帝国四皇子,魏王李泰。

滴答!滴答!滴答!

汇聚在刀尖的鲜血点点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却也如重岳一般狠狠冲击着众人的内心。

百济国使臣金浩南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南诏国使臣齐吕修惶恐地瘫倒在地面上,裤裆下传来一股尿骚味。

东洋使臣一夜十三次郎更是被吓得彻底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然而,始作俑者李泰的表情却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平静地笑了笑,极为认真地说道:“禄东赞,你看……”

“这家伙一脚迈出了鸿胪客馆,便是踏在了我大唐疆土之上。”

“依照唐律,我砍了便砍了,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