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青跟李策同时入伍。

李策当班长,他当副班长,李策当排长,他当副排长,李策当营长,他当副营长……

两人一路走来,互相扶持,相交莫逆。

叶天青才情天赋,丝毫不弱李策,却甘心收敛光芒,辅佐李策。

莽苍山一战,一万偏师对罗刹十万精锐。

对面统帅还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名帅拓跋轩辕。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十死无生的绝户战。

那时草创的天策师团,摆明就是被军部某些高层,当成弃子来用。

就是弃子,连诱饵都不是。

即便李策、叶天青师团,全数战死在莽苍山,对那场战役,也毫无影响,他们的牺牲,毫无价值。

谁叫李策在军中崛起太快,动了某些所谓大人物的蛋糕?

二十二岁的少将师长……还是早点战死去当烈士吧。

当时天策师团被军部摆在那个位置。

撤退就是叛国。

坚守就是全军尽墨。

李策和叶天青,做出了抉择。

他们没有撤退,他们没有坚守,他们进攻。

给儿郎们动员之后,两人定下绝户计。

叶天青率领龙骧战团为饵,困守高地,直面拓跋轩辕攻势。

李策率领鹰扬和虎贲两个战团,迂回包抄……

依稀记得,那天冬雪落满人间,北风更是喧嚣。

叶天青白衣缟素,卓立山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龙骧战团三千男儿,高唱《无衣》,死战不退,最终只活下来一百二十六人。

等李策击败敌方,叶天青还站在山巅,屹立不倒,却早就没了气息。

战后验尸,从他身上挖出三十八颗弹头,重六两五钱。

此战李策封神。

叶天青却战死沙场,享年二十四岁。

他是那么的年轻。

他又将永远那么的年轻,再也没有机会老去。

莽苍山之战后又两年,李策二十四岁。

扩编到十八万的天策军,于“捕鱼儿海”大战罗刹八十万大军,阵斩四万余,抓降近四十万。

曾沦陷超过一半的北境,全数收复。

这一战,堪称国朝八百年来第一大捷,对罗刹帝国来说,便是开国以来第一大败。

此役过后,李策擢升镇国大将。

但最初的一万健儿,就只剩不到两千。

战后李策在捕鱼儿海设坛拜天,祭奠战死的弟兄。

拜天之前,他下令将罗刹国三十多万降卒全数斩杀,割下人头,筑成京观。

消息传出,举世震动。

自古杀俘不祥。

更别说坑杀三十余万众。

各界舆论因为此事,对李策是口诛笔伐。

李策却不在乎。

坑杀这些罗刹降兵时,他往地上泼了一杯烈酒。

“兄长天青,你看到了么……愚弟天策正在给你报仇。”

过去数年,李策统御天策军,南击百越、西征元突、北破罗刹、东伐神风,万战不败。

近乎以一人一军,荡平国朝周边所有隐患,还国朝一个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他成了当世第一名帅。

创立才五年的天策军,成了当世第一强军。

但当初的一万健儿,活着的不足八百,再减去伤残的、退役的,还跟着他的,竟只有一百二十七人。

回忆到此,李策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不欺他。

“先生,怎么了?”

商红叶关切地看着李策。

李策:“刚才跟你谈起莽苍山之战,又想起了天青。不知不觉,他都已经战死五年。”

商红叶:“天青副帅……先生,副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红叶是在莽苍山之战后才追随的您,并没有见过副帅……”

她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却早就不止一次听过这位副帅的事迹。

更是知道,若没有这个男人,就没有现在的天策少帅。

莽苍山之战,李策与叶天青两人直面罗刹十万精锐,定下绝户计,按照计划,固守高地、率领龙骧战团死战的人,本该是李策。

最后关头,叶天青副帅跟李策说:“论军职,你是头儿,论年纪,老子却是你哥。这场绝户战,还是我来打吧,老子已经结婚了,有后代。你小子可还是个光棍。”

两人争执良久。

最终李策没争过叶天青。

这许多年,天策军几次扩编,从当初的三个战团、区区万人,变成一百个战团、三十万大军。

天策军却再也没有设过副帅。

天策军的副帅,永远都是那个死去的男人——叶天青。

“天青是个什么样的人……哈哈,臭酒鬼,烂赌棍……”

李策回忆起来。

“这家伙酒量差的要死,偏生还很喜欢喝,一喝醉了就跟我撒泼,拉着我比翻跟斗……”

“更喜欢在军中聚众赌博,偏生运气奇差,从大头兵到几个战团长,不知道欠了多少人赌债……最过分的是,他每次都记我账上……”

“红叶,你说这家伙,可恨不可恨,讨打不讨打?”

“先生,这么说来,副帅跟您,可是截然不同的人,真没想到你们会成为过命的兄弟……”

“他死的时候,我抱着他的尸体,其实没有太悲伤,心想你总算死了,以后老子耳根清净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越久,我就越想念这个家伙……他走之后,再没有人敢跟我撒酒疯、拉着我翻跟斗,敢在我面前绷老子……”

“先生……红叶错了,我不该提副帅的……”

商红叶很是心疼的看着李策。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越是轻描淡写,其实就越在乎。

越是克制悲伤,其实就越悲伤。

他只是从不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给他人看罢了。

“让你看笑话了……”

李策掏了支烟点上,狠狠吸了两口,自嘲一笑。

他做了个决定。

“天青的故乡,就在毗邻蜀州的渝州,我想去祭拜他。”

这五年来,他都没有去拜祭过叶天青。

军务繁忙只是借口。

其实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不愿意相信叶天青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这许多年,天策军副帅位置一直虚设,是因为他总盼望着,叶天青并没有死。

某个时候,他会突然冒出来,跟李策说:“哈哈,你小子没想到吧,老子又回来了。去阴曹地府逛了一圈,阎王这小子硬是没敢收老子,说是怕老子在他的地盘召集死去的弟兄,造他的反。”

可惜这世间鬼神都是虚妄,并没有什么阴曹地府。

叶天青的尸骨,已经长埋地下,再不可能活过来。

“先生,那什么时候去?”

商红叶问。

定下时期,她好安排护卫工作。

“五天后吧,那天是天青的忌日。”

巴山蜀水是一家。

渝州跟蜀州,原本是一起的,后来分为两州,不过口音民俗都差不多。

李策突然想起,渝州不仅是天青的故乡,还是学姐的故乡。

不知道此行渝州,有没有可能见到她?

想到记忆中那个白衣马尾的姑娘,他心中忍不住悸动。

陈宣君对男人的评价其实并没有错。

没有哪个男人会忘记自己的初恋、第一个让他动心的姑娘。

只是李策学生时代心中住着的那个姑娘,从来就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夏色的风,吹来向晚的秋。

她姓夏、名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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