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竹筏受的伤是小蛇所致,因此丢爷和小蛇一起帮忙,我并不担心她。

虽然我心里装满了疑惑,但比起一开始听到花竹筏跟我说那些话时的痛苦,我却慢慢地冷静了许多。回想一下自己一年来走过的路,有多少事情是可以拿常理来推理的?自打吓死了七婆子,自打遇上了老叫花子,我的命运就如同被许多只手推着一样往前走着,无论我愿意或者不愿意,我已然被绑到了一个未知的战车上,可我又能怎么样?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在二姐被鬼上身、丢爷和老叫花子受伤、死人沟子里惊魂的时候,我既无知又冲动,学了一年道术,却始终是窝窝囊囊的被动挨打。老爹的突然暴毙,让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面临的威胁,最初的伤心暴怒过后,我反而比以前冷静了许多,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里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点:阴阳童子是大家的,或敌或友;但我的命运却只是我自己的。

我知道,不管是老叫花子、丢爷,还是花竹筏、逸道长,她们之所以围绕在我身边,必然都有她们各自的目的。

一开始,我把她们所有人都逐个地怀疑了一遍,费尽心力地去猜想谁会害我、谁是真心帮我,但当花竹筏跟我说了关于老叫花子的那些事,以及丢爷、小蛇这前后矛盾的举动之后,这些扑朔迷离的事态反而不是我关注的焦点了,因为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帮助我的人,不管真假,都是为了让我强大起来;害我的人,不管多狠,都需要强大起来的我去面对。

我觉得这就够了。

我在家里排行老幺,虽然家境并不算好,但老爹、母亲和两位姐姐都疼惜我、惯着我,因此之前面对一切困难和危险的时候,我总是在自己给自己找借口,拿年龄太小的理由在那里自怨自艾。而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就明白,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花竹筏、萧玉儿,甚至老叫花子和丢爷等等,她们对于我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觉得已经不是紧重要的事了,最重要的,是我要知道我应该去做什么。

之前我曾想把花竹筏赶走,可是当丢爷跟小蛇给她治伤的时候,我改变决定了。既然她跟萧玉儿明显的不对付,既然你俩都想得到我,那我就放开手脚让你俩掐!你俩掐的越狠,或许我越安全呢?

这就是我十三岁时,在祁山的放羊窝子里做出的决定。现在回想一下,这样的思维方式,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脑袋里的,可是发生的这许多事情,就这样生生地把尚算幼小的我,逼成了一个尝试使用平衡之术的阴谋家。

有一句话特猥琐,但也很有道理,与各位道友共勉:人,都是逼出来的。

花竹筏牙关紧咬,看上去很痛苦。丢爷盘坐在当地,捏着二指决,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一段经文,是道门的除邪咒,听起来很有韵味儿,不过很烦琐,我还没有学会。小蛇吐着信子舔舐在它自己咬破的伤口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除毒。我不明白的是,除蛇毒,为何要念除邪咒?就因为小蛇是从阴司来的吗?

萧玉儿瑟缩在墙角,眼神怯怯。我们三个人,就她长的最像是个大人,而此时,却也只有她更像是个小孩,看着她的时候,我有些恍惚,心底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要照顾她的想法,但总是感觉有些别扭。

放羊窝子里的一夜,就这么不平凡而又平淡地过去。我几乎整宿没睡,跟她们谁都没有说话。花竹筏治好伤以后靠在炕角哭泣了好一阵,后来也睡着了。萧玉儿睡着的时候一直拽着我的一只手,睡梦里会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的身体没有温度,倒也不是很冰,凉丝丝的感觉。小蛇又缠回了我的腰上,丢爷有几次试图想钻到我怀里来,被我赶走了。

次日,天刚麻麻亮的时候,我就叫醒了萧玉儿,扶着她一起下山去了。勤工俭学一般要在山里呆上一周的,但我怕萧玉儿身上的伤有反复,想带她回家将养。至于老师那里,我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因为我的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小蛇始终在我身上,丢爷远远地跟着我,嘴里始终在絮絮叨叨地骂我,大意是我不识抬举之类的话吧。我心里虽然已经原谅它了,但我觉得还是要晾晾它的好,不然这货蹬鼻子上脸。

我把萧玉儿直接带回了家里,母亲和陈老太太她们看到萧玉儿的时候都很吃惊,根本不相信她会是我的同学,我简单编了些谎话蒙混过去了,又请陈老太太帮忙请个大夫给萧玉儿看看。当天傍晚时分,花竹筏也回来了,她很虚弱,过来跟我母亲打了声招呼,就回陈老太太家的佛堂里休息去了。

丢爷还是那副死不要脸的模样,吃饭时候抢菜,没有理它的时候自言自语,我准备歇息的时候霸道地钻到我被窝里来,我赶它,它的回答是:“丢爷当初就跟你说过,丢爷愿意跟着你,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由着它吧,我假装烦它,但心里已经被它逗笑了。

当天晚上,我去找母亲说出了我的决定:休学。

我觉得,不管是花竹筏还是萧玉儿,我一天解不开她们身上的谜,我就不能离她们太近。我宁可一个人去面对困难,也不愿意身边多两个随时可能伤害我的危险。我想休学一年,到祁山自己悟道去。那天在观灵寺的正殿里,我学到了许多道术,但没有一样能够施展出来的,我想自己住在那里,好好的去体悟。老爹的魂魄至今仍然没有找到,魑在离开的时候扬言要用老爹的鬼体来攻击我,我相信它做的出来。

令我觉得奇怪的是,当我跟母亲提出休学的事情时,母亲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我问她为什么的时候,母亲才哭着告诉我,老爹的事情,她已经全都知道了。是花竹筏告诉她的。母亲还让我好好对待花竹筏,“不要负了她”。

陈老太太给陈公衡拍了电报,让他回来修缮观灵寺。陈公衡没有亲自回来,但来了一个工程队,一个来月就把观灵寺整修好了。在偏殿的一角,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留给我悟道的。

时间是农历一九八八年五月初八,我离开家,带着丢爷和小蛇住进了观灵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