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高空,银星迸亮。

一条白茫茫的长河,横卧在苍墨山峡、崇山峻岭之间。

因状若龙舌,这条河,名为龙舌河。

即便此时周遭已是暮色四合,河面之上,依旧泛起滢滢白芒,仿若仙子的裙带轻纱,又如银河的极光倒影,随着夜风的吹拂,而微微晃动,缥缈梦幻,朦胧唯美。

仔细看去,那滢滢白芒,实际是一只只萤火灵虫,正在河面上浮动飞舞,熙熙攘攘。

近乎透明的虫躯,如蝼蚁一般渺小,灵虫体内亮起一点微弱的荧光。

此刻,幽深的龙舌河湾处,一尊宛若旱地金刚的青黑磐石之上,先后浮现出两道一金一白的异华闪光。

盛烈的金色光华仿佛落日余晖,映亮一隅,沦陷在寂夜中的草木,顿时如临神邸福泽,纷纷自沉睡中复苏觉醒。

一时间,有昙花瑶草竞相绽放,或清绝或妩媚,馨香沁鼻;有枯藤老树挂翠含绿,或魁梧或瑰丽,生机盎然。

藤蔓交织,锦花成簇,万灵沐浴在神圣的光辉中,仿佛在迎接赐予它们新生的王者。

金色闪光中,率先探出一只精硕魁朗的腿脚,脚上穿的是紫绸云纹布靴,而后,显出一角飘然若仙的紫色衣摆,亦是云纹飘悬,金光彩映,不见针脚,堪称天衣无缝。

接着,便是步出一位紫袍仙袂,形貌俊朗的青年男子,明光净面,舒眉朗目,体有金光覆映,眸中金光湛湛,英秀不凡,气宇超然。

嗡嗡嗡……

此际,在一对对薄翼的卖力煽动下,数以亿计的灵虫,自河的两岸山谷林丛中,飞举升腾而起,它们成群结队,争先恐后,仿佛朝圣一般弥散在河面上。

如此渺小的生灵,却为如此寂冷的黑夜,贡献出唯一的光明,它们凭借自身微弱的光和热,与周围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冰冷抗衡,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须臾间,这些灵虫汇成了一道宽阔延绵的光河,自河面上拔升而起,它们穿过深邃神秘的夜空,凌驾于万仞山巅之上,而后如瀑布般飞溅而下,沈默抬眸望去,见此瑰景,不由喃喃: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轰!

光河骤然散落开来,一缕缕流光彩带,自沈默头顶飞掠而过。

清晰可见,那一只只密集排列的灵虫从头顶飞过,仿若晶亮闪耀的星群,恰似瀑布飞溅的水花。

这时,沈默的身旁,有一个雪色漩涡迅速凝现成形。

片刻后,江天佐自内中走了出来,他眯起一双狭长眼缝,扫了一眼散落在河面上、天空中,不计其数的萤光,对沈默说道:

“此处是龙舌河,过了这条河,便是龙牙谷。”

“这里如此多的灵虫,可见,灵气比秘境外围更加浓郁。”

江天佐瞬目看向沈默,强调道:

“快了!离真龙髓不远了!”

沈默听言,只是冷淡一笑,并不搭话。

三天前,江天佐信誓旦旦,言及能够帮助沈默找到真龙髓,沈默这才暂且留他一条狗命。

这三天以来,诸如“真龙髓不远了”之类的话,江天佐至少说了不下二十遍。

可,如今已经是约定的最后一天,沈默压根是连真龙髓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此刻,他已经全然不再信任江天佐的鬼话。

“看到天上最亮的那七颗星了吗?”

突然,沈默抬起纤长的食指指向浩瀚夜空,指端似有滢滢光辉覆映:

“那是北斗七星!”

沈默自问自答道:

“向北的四颗星为斗勺,其余三颗星为斗柄,正所谓‘斗柄西指,天下皆秋’,如今已是深秋九月,斗柄所指是为西方,反之则为东方。”

言及此,沈默微微一顿,转过身,冷然瞥视不知所云的江天佐一眼,旋又手指暮色如墨、乌云密盖的东方,声色沉凝,有如冰锥刺脊:

“东方破晓之际,便是尔命尽之时!”

“也就是说,天亮之前,若还是见不到真龙髓,按照三日前的约定,我必杀你。”

锐利目光横扫江天佐,沈默进一步质问一句:

“听懂了吗?”

话声中,不经意间,便透出沈帝之威势。

江天佐脑中轰然一响,顿觉脊背发寒。

“哈哈,沈兄弟不急这一时啊。”

下一刻,江天佐对沈默强颜一笑,旋即故作轻松地捋着他那一撇爱不释手的胡须,望向夜空中稀疏排列的星点:

“在一瞬间,就有一百万个可能,在冬夜里,有百万个不确定,今晚一定能找到真龙髓……”

便在此时,一线诡异碧光,在龙舌河对面突兀绽出,随后转瞬即逝。

沈默俊眸一凝,恰好捕捉到那一缕碧光,当即打断了江天佐:

“别唱了,走!”

说罢,沈默便自纵身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流华,闪瞬之间,便跨越了宽阔的龙舌河,移步到了对岸。

江天佐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古怪之意:唱?我唱什么了?

“等等我!”

下一刻,江天佐的枯瘦身形,凭空出现在了龙舌河对岸,灰袍凛凛浮动间,透出些许劲烈之姿。

他扫视四周,不见沈默踪迹,可见沈默已然先他一步,循着那道碧光追去。

江天佐顿生趁机逃遁的心思,不料,突感背后冷风袭来。

随即一只白玉雕琢般的手掌,悄无声息地摁在了他的肩膀上。江天佐周身外蕴的阴冷真元,顿时凝滞收敛。

“怎么,想开溜?”

听到这道再熟悉不过的清朗男子声音,自耳后传来。

江天佐顿如石化一般,僵硬转动脖子,发出咯咯声响。

只见,沈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而他身边,带着一个三五岁模样的女童,肤光若新瓷,眸碧如宝玉,容色婉娩,丱发衵服,通体玉净润泽,别无簪珥之饰。

女童穿着绿底金线的精致肚兜,肚兜上绣着什么图案已是模糊不清,最奇的是,女童的下半身也是若隐若现,竟如幽灵一般。

是天玑灵童!

准确的说,只是天玑灵童的一道虚幻留影!

“那道碧光,是天玑的留影消散之时游离出来的一缕灵韵,我方才循着那道碧光去找……”

沈默眸光湛湛,薄唇轻启,如是说道:

“果真是发现了天玑这道留影。这道留影已经快要散去,可见天玑已经离开很久。”

“我就说她动机不纯,必然也是为了这真龙髓而来!”

江天佐听言,枯黄瘦脸之上顿时牵扯起一抹笑意,看向沈默,说话底气顿时壮了三分:

“由此可见,真龙髓必定就在这附近,如若不然,天玑灵童也不会到这里来!”

天玑灵童本就是蕴天地灵气而生,与生俱来便与天地大道相融,对灵物的感知尤为敏感,远非常人可以比拟。

若说在此之前,沈默对江天佐还有所怀疑的话,现如今,这种疑虑打消了大半。

能在龙舌河畔见到天玑灵童的留影,足见江天佐带路的方向并没有错。

只不过,便是天玑灵童都止步于此,可见此地凶险至极。

沈默立时明白过来,江天佐之所以主动献殷勤带他来寻真龙髓,是存心想让他来送死!

“是真龙髓!”

沈默正暗恨江天佐无耻,却在此时,一道劲喝声突兀地响在空气中。

闻声,沈默立即顺着江天佐所指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