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施世纶一行人返回扬州府衙,刚刚下了马车,就见白海升疾步匆匆地走来。

“大人……”白海升强忍住急促地呼吸,“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崔全安大人来了,现在迎宾堂等候多时了。”

施世纶微微蹙眉,点头言到,“我已然知晓,咱们现在就过去。”

虽说和崔全安接触不多,但施世纶第一次见,就觉此人不似传闻中如此清廉。

上次见面,他便言说举国上下但凡有产盐地,皆有私盐流通。两淮处濒临江海,便于煮海为盐。产量甚众,私盐防不胜防。还提及盐枭郭天旺,乃为悍匪,居无定所,行踪甚密。且常年盘踞于江海之上,以漕船流通。不仅私收贩卖,有时竟还抢劫沿途货运商船,着实可恶。而那些小型灶户,更加可恶,私自产销,盐质尤劣,与郭天旺沆瀣一气,他则又处理了两户。

但他本就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运同,自当竭力探查私盐流通问题。但整治的都是一些小型灶户,盐枭和大盐商贩卖私盐更甚,却丝毫没问及他们的罪过。

且上次还故意点问施世纶,圣上命他上任扬州知府是否是拿其当“盐梅”,欲做和羹?分明就是想探听他的口风,好在施世纶早有防备。

迈步走进府衙大门,施世纶心中不免再生感慨,来扬州上任前,父亲一再叮咛要多加小心。在两江一带,封疆大吏众多,有类于两江总督,河道总督,漕运总督。还有江宁将军,江南提督和江苏巡抚。而这里盐商巨贾多如牛毛,其中的免不了枝叶勾连。

没想到自己这么谨慎了,居然还生出这么多事端。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迎宾堂前,施世纶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精神,走进其中却见崔全安站在一侧,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字。那副字乃是施世纶亲手用“梅花篆体”写就,挂在墙上警醒自己。

只见卷轴之上用飞白体写到——三年为刺史,饮水复食蘖。唯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

这两句出自白居易的一首诗,为官清白与否,离任时可见一斑。这白居易做了三年刺史,离任时只带了天竺山的两块石头,还担心如此行径上了清名,着实让人钦佩。施世纶将此二句诗挂在墙上,也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

“崔大人!”施世纶迈步走进迎宾堂,冲着崔全安拱手施礼道。

“施公!”崔全安也赶紧转身回礼。

“吾今日一早便出门办案,刚得衙役通禀才知崔兄身在府中,有失远迎,还望崔大人莫要怪罪。”施世纶笑着说到。

“岂敢岂敢……”崔全安连连摇头,遂将目光转到墙上那幅字画上面,“我正在欣赏这幅字画,经白师爷告知才明白此乃施公之手笔。将梅花镶嵌字内,使之天然成为一体,远看像篆字飞舞,近看似梅花盛开,篆体本来就很难令人读懂,加上梅花的点缀,便显得更为生涩难懂,更增加了它蒙胧神秘感。”

施世纶摇头轻笑道,“崔大人过奖了,我这只是雕虫小技。”

崔全安则连连摆手,“施公莫要谦逊,梅花篆体乃需‘逆锋起笔、中锋行笔、回锋收笔’,需要执笔者高超之技艺,一般人段段是做不到的。”

施世纶微微一笑,命衙役上茶,崔全安接过茶盏品了一口不由得赞叹道,“不错,乃是上好的六安瓜片,上次在施公这里尝到了上好的盐梅,至今还想着这个味儿呢,今日不知能否有幸一得尝?”

施世纶则轻轻地摇了摇头,“甚是不巧,吾家小妹近两日没在府中,已无库藏盐梅。”

“那当真可惜了……”崔全安摇头轻叹,二人又寒暄了一阵,说了些官场上的话。片刻后,崔全安的脸色却猛地肃然起来。

“施公,知你自上任以来公务繁忙,因此莫不是有急事,吾自不会前来。今日乃有一事,需向施公。”崔全安说着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

施世纶点头道,“崔大人请讲。”

崔全安深吸了口气,“今日乃华泽盐场御盐上供之日,一早我便让批验所大使前往华泽盐场收验御盐,谁料场内居然空无一人,且杂物凌乱,如此乃是对圣上之大不敬,吾便下令将那文天扬给抓到盐运使司衙门大牢中收押,等待事情查明方可放回。”

“这……”施世纶心脏蓦地一抖,如此一事当真出乎意料。看来自打文斐然从家中离开,自己去往华泽盐场探查,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人便打好了算盘,并且时间居然算的如此精妙,如此看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施公……”崔全安的话打断了施世纶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看向崔全安。

“崔大人明察,这御盐本就归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所管,该如何处置,自当由崔大人定夺。”施世纶说的很是恭谦。

崔全安“哈哈”一笑,“我则害怕施公再次觉得我行事鲁莽,害怕我冤枉他人,特来向您告知一声,具体的事情等查明事情原委再对文天扬进行发落,我先告辞了。”

崔全安说完便起身离开,施世纶命白海升将其送到府衙大门处。

“大人……”但刚刚送走崔全安,就见冉夜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好了,文家夫人携文家家丁数人来府衙门前喊冤,言说文天扬被盐运使司的捕头江回给捉走了去。”

施世纶叹了口气,“我知道,刚刚崔全安便是来告知我此事。”

冉夜双目圆睁,“这崔全安一看就是没安好心,头两次没有抓住华泽盐场的把柄,这次肯定要将文天扬给抓人牢内。那老场主可是好人,大人要想办法救救他啊,我刚刚看文夫人在府衙门前哭的肝肠寸断,心疼不已。”

施世纶挥手将冉夜招致近前,“冉捕头,你和盐运使司衙门专管牢房的狱卒有没有交情。”

“有!”冉夜说的斩钉截铁,“和其中一名牢房捕快乃是发小,其名曰秦甲。”

施世纶点了点头,摸索着周身,想从身上取下一些钱银,却最终没摸出半毫,只得苦笑着看着冉夜说,“你且请那秦甲吃上一顿好酒,一定要叮嘱其照顾好文老场主,切不可让其于牢中有闪失。这其中各种花销,待我发了俸禄,自当分文不少,全部归还于你。”

冉夜重重叹了口气,将胸脯拍的山响,“我当是什么大事,如此之事,大人莫要上心,一切都包在我冉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