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四桶清水,施世纶才将自己清洗干净,但其换下的那套长袍依旧臭不可闻,杜汐月命冉夜给他丢出府去。

清洗之后,周身一阵清爽,施世纶踱步朝着迎宾堂走去。虽说两淮盐运司运同和他的官位是相同的,但两淮盐运司乃国之重要部门,下设通州、泰州和海州三分司。

天下六运司,惟两淮运司为雄,治莅三分司,惟泰州分司为最。而这崔全安便是泰州分司的新上任的主管。

迈步走进迎宾堂,但见左侧客位上坐一身着紫檀色长袍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或许是等待时间有些长了,脸色有些晦暗。

“崔兄台。”施世纶拱手施礼,“让您久等。”

崔全安赶忙起身回礼,刚刚一脸晦暗的不悦登时消散,“久闻施公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虽面色如常,但他心中却在嘀咕着,“早就听闻施世纶外号‘缺不全’,今日一见,果然容貌甚丑。”

崔全安久居官场,自然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

施世纶让座,又命白海升奉茶和瓜果,一时间,两人相谈甚欢。

“浔江初来此处,原本应该去拜访各位,却因这两日府衙内公务繁重而没能前往,还请崔兄莫怪。”施世纶客气地说着。

“岂敢岂敢。”崔全安连连摆手,“靖海侯老大人攻台有功,然虎父无犬子,施大人又被皇上钦点为‘江南第一清官’,于情于理,都应该我等前来。”

说着,他挥了挥手,命身旁一小吏奉上一个白瓷陶罐,上面写着“霍山黄芽”。

“为兄官微俸薄,没什么好送的,这是我家乡的特产‘霍山黄芽’,还望贤弟不要嫌弃。”崔全安说的言辞恳切。

施世纶打开陶罐,但见里面的茶叶外形挺直微展,色泽黄绿披毫,微微一嗅,香气持久。

“这黄芽实属上品呐,若用它来冲泡,汤色必定黄绿明亮,滋味浓厚鲜醇回甘。”一番赞叹后,施世纶递给白海升,“崔兄思虑周全,吾由衷感谢。”

吃着茶水糕饼,两人寒暄一阵之后,不由得聊到了“私盐”上面。

谈及此处,崔全安不住地摇头嗟叹,“贤弟有所不知,举国上下但凡有产盐地,皆有私盐流通。然两淮处濒临江海,便于煮海为盐。产量甚众,私盐防不胜防。产地之盐未经缴纳盐课进入销地,官盐僭越范围出售,灶户私自产销……”

说道这里,崔全安停顿了下,压低声音说,“贤弟可知那盐枭郭天旺,他乃悍匪,居无定所,行踪甚密。且常年盘踞于江海之上,以漕船流通。不仅私收贩卖,有时竟还抢劫沿途货运商船,着实可恶。而那些小型灶户,更加可恶,私自产销,盐质尤劣,与郭天旺沆瀣一气。我前两日刚处理两户。”

崔全安说的义愤填膺,施世纶点头称是。

未至扬州上任前,便听闻崔全安以“清廉”相传,但见其说的慷慨激昂,着实类鞠躬尽瘁之辈。

施世纶只是点头,并未言谈,然盐枭和灶户私自贩售为其一,但是有些盐商才更加猖獗,其中定然官商勾结。

来扬州上任前,父亲一再叮咛要多加小心。在两江一带,封疆大吏众多,有类于两江总督,河道总督,漕运总督。还有江宁将军,江南提督和江苏巡抚。而这里盐商巨贾多如牛毛,其中的免不了枝叶勾连。

且看上次姚乔叶等人前来拜谒,气势汹汹,摆明没有将他这个扬州知府给放在眼中。虽听闻崔全安尤为清廉,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是否清廉,还不能仅凭此一面之缘。

“崔兄辛劳,浔江在泰州时便听闻崔兄‘清廉’,是我等楷模。”施世纶说的言辞恳切。

此时,白海升端上一盘盐梅,置于崔全安的茶案上。

“这是?”崔全安拈起一个,这梅子是被风干了,表层仿若裹着霜雪。

“这是吾家小妹亲手腌制的盐梅,扬州盐质细腻极佳,用来腌制盐梅,是再好不过了,请崔大人勿嫌粗陋。”施世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崔全安将盐梅放入口中,细品之下,不由得感叹,“甜咸相宜,清爽利口。古人曰‘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可见此物多么重要。扬州以‘富庶’著称。更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之说,但私盐乃当今圣上看重之事,让施公上任怕不是以尔为盐梅,欲做和羹啊!”

此话一出,不单是施世纶,就连白海升都微微蹙眉。

施世纶微微笑着,并不接言。他命白海升给崔全安添茶续水,却连咳数声。

片刻后,杜汐月一脸怒容地跑进门来,“表哥,我昨天于西市买了几尺‘宋锦’,准备做身长裙。谁知今天那料子就破了,你赶紧将无良商贩法办。”

“那你这丫头好没礼貌,没见为兄正会客吗?”施世纶面色愠怒。

可谁料杜汐月居然撒泼耍赖了起来,“我不管,你现在就要将其法办了去,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去养猪。”

施世纶被气得面色铁青,见此情形,崔全安微微一笑,起身就要告辞。

“施大人,您今日有事在身,我还是先行告辞了。”崔全安说着拱手告辞,施世纶赶紧命方修恭送。

但见崔全安走远,杜汐月转头,嘟起嘴巴,“我说表哥,您能别把我当枪使了吗?整的我就好像一凶悍泼妇。”

“莫怒,为兄之过。”施世纶微笑着摆着手,杜汐月负气地走出门去。

白海升深提一气,“大人,看这情形,崔运同还是来试探圣上之意来了。”

冉夜闻言十分不解,“大人刚不就是在和崔大人寒暄客套吗?”

施世纶叹了口气,命冉夜去二堂将他的书案整理一番。待人走远,他朝白海升轻声言到,“你也瞧出端倪来了?”

白海升微微点头,“前几日姚乔叶一干商人来访就想从大人这里探听得知圣上意思,但未曾获得。今日崔大人虽言语隐晦,然再次试探。”

“他是在害怕我做了这‘盐梅’,更害怕圣上欲做和羹。”施世纶微微一笑,“看来他不像传闻中如此清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