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听到哭声,也未见眼泪,但这双眼睛却瞒不过人。一夜的守望,夜深人静之中,谁也不知她想了什么,为何而难过落泪。

那似曾相识的脸庞面无表情,冷冷道:“我还是沈瑶么?”

普玄连忙点头道:“当然是,你便是沈瑶,我依旧是你的道爷婆婆。”

她缓缓摇头道:“不是的,我虽然记得道长的许多事,可我却记得更多其他的事,连我都搞不清自己是谁。”

看到血婴在自己面前哀婉诉说,与她大杀四方时的凶狠霸气反差极大,让普玄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不过人前的表现和真实的自我总是有不小的差别,没人愿意把真实的自我毫无防备的暴露在旁人的眼前。

普玄柔声道:“沈瑶,道爷婆婆说句公道话,你一身两命,两个都是你自己,原本分开来过,如今又凑到了一起,这没有什么不对,你只需记得两个都是你自己便是了。人有不同的想法这很正常,道爷婆婆以前也想过不做这道士,弄一点钱财,娶一个寡妇快快乐乐过下半辈子,无事一身轻,逍遥快活,可是另一个道爷婆婆却说不行,师兄交给的事还没有做,我怎么可以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大局。这两个道爷婆婆互相打架,总是让我十分为难,到最后打啊打的谁占了上风,我便听谁的,另一个就只能放弃。沈瑶,你有两个想法,又想兼顾两个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你也不必为此烦恼,谁都有两面为难之事,但抉择最终只有一个。”

“抉择只有一个?”

“对,两个都是你自己,到底听谁的,还是让你的本心去选择吧。”

普玄耐着性子,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娓娓道来,生怕得罪了眼前这位好不容易多听几句话的血婴。依着普玄真正的想法,自己便是在哄一个随时都会发脾气的孩子,为了让她听话和讲理,免不了要多费唇舌。

血婴喃喃道:“我听谁的,我听谁的……”她初时一脸的迷茫之色,和沈瑶的样子极像,但过不多久,面色转寒,双眉竖起,瞧着普玄道:“我是央宗,不是沈瑶,你在我面前说那么多废话,到底是想帮哪一个?”她把手一握,已抓住了腰间啼血刃的刀柄。一股杀气从她身上散发而出,连长发和红裙都在风中飘扬飞舞。

普玄吃了一惊,差些从地上翻倒,普玄摆手道:“我谁都不帮,一切但靠你自己。你若觉得自己真喜欢方仲,自然会有选择。”

普玄连忙点头道:“贫道这就滚,这就滚。”普玄站起身来,虽然天色还未大亮,但湿气却很重,身上的道袍有些潮,他咳嗽一声道:“我和师弟先回去,你若想好了可以来找道爷婆婆,也可以等晚上道爷婆婆再来找你。”不待对方回话,径自来到不远处的定观身前,抬脚一提,轻声道:“起来啦。”

定观坐在一块石头上,那里更加潮湿,屁股上湿了一大片,他从梦中惊醒,愕然道:“又下雨了?”

普玄道:“雨已经下过了,马上天光大好,趁着这个时候,我们回木屋睡一觉。”

定观翻身站起,发觉不远处那血婴已从树上下来,手抓刀柄背对着二人。定观有些害怕,轻声道:“我们不是还要去见凌天的么?”

普玄道:“昨晚上已经见过,现在又不需要见了,等准备好了再来。”

定观奇道:“还要准备何事?”

普玄轻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普玄拉起定观,二人顺着来路往回走去,定观不时回头,却见那血婴如痴了一般始终一动不动,假如这一幕又被那船夫看到,定然以为又是女鬼一个。

木屋在望,普玄和定观再次施展地遁术钻入房中。

虽然没有听到哭声,也未见眼泪,但这双眼睛却瞒不过人。一夜的守望,夜深人静之中,谁也不知她想了什么,为何而难过落泪。

天色一白,这屋中也跟着微亮了起来,虽然依旧昏暗,至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普玄皱眉道:“那船夫呢?”转头四顾,终于在屋角落里蜷缩着一条人影。普玄走过去举手轻轻一碰人影肩头,人影顿时跳起来尖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普玄笑道:“老兄,看你胆子蛮大的,为何这般怕鬼。”

船夫震惊的看着普玄和定观二人,他又看了看大门处,大门处石头依旧,根本不见被推开的痕迹,船夫双膝一软,从怀里伸出手来,双手颤抖,托着五两银子缓缓举到头顶,向普玄哭泣道:“鬼爷爷,这卖命钱我不收了,你还把这银子拿去,饶小的一条命。你也知我婆娘死得早,剩下三个娃娃要养,又有父母在堂,我若死了,那就是满门老小都得饿死啊,鬼爷爷你大发慈悲,放小的回去,来世定然投胎做菩萨。”

船夫哭得鼻涕横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定观见了不忍心,温言道:“船家,我和师兄不是鬼,你可见过鬼有影子的么?”定观把脚抬了抬,借着外面射进来的光亮,那下摆的阴影再明显不过。

船夫收住哭声,愕然道:“真不是鬼!?”连忙把那五两银子又缩了回来。

普玄道:“道爷坐不更名,行不改姓,茅山普玄的便是,这是我师弟定观。茅山你听说过没有,仙家福地,道术精奇,最是善于捉鬼。”

船夫道:“这样说来道爷真的是来捉鬼的?”

普玄点头道:“正是,所以你不需害怕。”

“可是那女鬼委实吓人,道爷本事这般大,怎么也会被关在这里?”

普玄冷笑道:“区区一块大石,哪里关得住道爷,你放心,这大石头不是女鬼搬的,是贫道施展移山倒海之术搬过来的挡门的,防止深山里窜出来的野兽伤人。道爷虽然本事大,总是肉做的,睡着了也和你一样柔弱,总要防着点是不是。”

船夫喜道:“对,对,晚上是要防着点,这么一想倒还是道爷想得周到,害我一晚上吓得半死,睡都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