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琪感觉到了淑敏的手掌,轻轻拍在自己的肩头,仿佛从那里,传来着几分暖意。

沉默了片刻之后,张思琪看向师姐,道:“师姐,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淑敏微怔了一下,末了微微苦笑,道:“我知道你从来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顿了一下,道:“师妹,其实以你的聪慧,远远胜过了我这做姐姐的,可如何你就看不穿,悟不透呢,徒然白白心中自苦?“

张思琪嘴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淡然神情,只是,面对著淑敏,她不再有那种冰冷的感觉。

“我不苦!“张思琪凝望窗外夜色,这般静静地道。

淑敏愕然看去,张思琪的目光远远飘去,不知望向这深深夜色中的哪里,只是她话中语气,却是再也明确不过了:“我从来都不苦的,师姐。从来师门传道,便是要我们无牵无挂,心境自在,参悟造化,以求长生,不是么?“

淑敏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在修行之上,我们道家与佛门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张思琪轻轻扶上了窗台竹把,一阵冷风吹来,她仿佛有些寒意,身子缩了一下,但还是站着,白皙的手掌上,很快凝结着晶莹的水珠。

“可是,我要长生做什么?“

淑敏微微张大了嘴,眉间皱了起来。

“我知道,幻仙门数千年以来,祖师传下的这些教诲,决然是不会错的,我等凡人欲要脱离轮回,以此修行,或可达成长生。过往以前,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一心修炼。只是如今……“张思琪低声微笑,像是对着自己深心,道:“如果要我一生无情无爱,要我心若白纸而登仙,那这样长生,如此神仙,却又怎是我想要的啊!“

淑敏呐呐道:“师妹,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像是没有听见文敏的话,张思琪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师姐,你多半是骂我不知人事,不知这世道艰险,我心中所想所求,大半都难有结果。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若说心苦,我也的确曾为此苦过。只是现在,我却是想开了,人家说世难容,不可恕,而我终究不能如他一般,破门出家。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求心中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相思,而且我还知道,他心中也有我,只要这般,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淑敏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不知,你们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么?难道这你也不在乎?”

张思琪的脸上,第一次变了神情,仿佛那一阵深深黯然,悄然掠过,半晌之后,她才低声道:“我当然在乎,若有可能,谁不愿长相厮守,谁不想天长地久?只是明知道难以达成,便不去想了吧!反正将来怎样,谁又知道,我却是终究不肯忘怀的。“

淑敏深深看着眼前这清丽女子,夜色之中,她如白-H一般美丽幽雅,寂寞中盛放。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反正我也早知道是劝不了你的了,明日一早,你去见师父吧!”

张思琪怔了一下,转过头来,道:“我虽然并非不愿拜见师父,只是若是去了,多半又是惹她老人家生气的。”

淑敏摇头道:“今日是师父私下让我前来唤你的,所为的乃是正事,你放心好了。”

张思琪迟疑了一下,道:“南疆一行,兽魔陨灭,正道的心腹大患已去,还有什么事么?”

淑敏犹豫片刻,道:“是魔教死灰复燃了。”

张思琪身子一震,同时眼神里闪过的却是一道复杂难明的眼光,道:“什么?”

将张思琪异样的神情都看在眼中,淑敏心中叹息,但口中仍然平静地道:“近日传言不断,当日在兽妖浩劫之中溃灭于兽魔手中的魔教贼子,竟然仍有余孽,似有卷土重来之意。而且我们幻仙门此刻内忧外患,师父她似乎也是忧心忡忡,你知道她老人家一向最器重你,多半也是为了此事才叫你过去的。”

张思琪默然许久,点头道:“是,那我明日一早就去拜见师父。”

淑敏点了点头,道:“那你也早点歇息吧,我走了。”

张思琪也不多留,送到门口,淑敏忽然顿住了身子,转身看了看张思琪,道:“师妹,将来你若有事,一定不要憋在心中,若信的过做姐姐的,便和我说说,总比闷在心里要强的。”

张思琪缓缓点头,低声道:“是,师姐,我知道的。”

淑敏看着她的神情,料到她虽然答应,但以张思琪的性子,多半便是有了什么苦事,也是不会说的。当下只得苦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思琪倚着门扉,目送淑敏走远。

她缓缓收回目光,只见夜色如墨,风雨萧萧,这天地静默,仿佛都透着一股萧瑟之意。

她一时竟是望的痴了,许久许久,仿佛才从梦中醒来,默然转身,轻轻关上了房门。

天地风雨,也一并关在了门外。

正如幻仙门里暗中得到的消息一样,远在千里之外的狐岐山,曾经冷清的山里,突然之间在此热闹了起来。大批大批的魔教弟子,回到了鬼煞宗的驻地,曾经封存的机关一一开启,废弃的哨卡也在有条不紊的指挥之下,逐一恢复。

在一个晴朗的白天里,魔教最后一支,也是此刻最具实力的派阀鬼煞宗,在煞王的率领下,重新回到了中土。

大大小小的包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队,仿佛是一群远道回巢的蚂蚁,而在这个队伍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每隔数十丈,便会有上百个魔教弟子护卫押送了某个庞然大物,外面全部用厚重灰布覆盖,呈现巨大方形形状,而在布幔之下,不时传来的是令人惊心的低沉嘶吼,吼声中满含凶戾愤怒,但不知怎么,听起来,多为中气不足,似乎是疲惫之极的某种怪兽。

这巨大神秘的事物,很快的被这些看起来已然轻车熟路的魔教弟子运送进了狐岐山鬼煞宗那世代经营的巨大山洞,空气中,只残留下渐渐远去,低低回响的一声声未知怪物的哀鸣嘶吼,同时,风中不知怎么,一股异样的血腥气息,渐渐从周围泛起,在风中飘荡。

煞王负手,站在山洞里的一侧,目送着最后一个神秘巨物被运送进洞穴深处,面无表情。

一眼看去,他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只除了发间鬓边,那曾经为了女儿而白的头发,又多了些。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人影,一是玉蝶,仍是那黑纱蒙面的模样,沉默不语,另一位更是全身笼罩在黑色阴影之中,正是莫先生。

当魔教弟子几乎都进了这个洞穴之后,很快有数人跑上前来向煞王低声奏报,煞王默然听着,也未说什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那些魔教中人很快散开,在无声的命令之下,洞穴入口的巨石机关,缓缓落了下来,将外界的光亮挡在了外面。

煞王在黑暗中,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这熟悉的、洞穴的味道。

幽深的洞穴甬道中,缓缓亮起了光亮,那是魔教弟子逐一点燃了挂在通道上方的火炬,熟悉的昏黄火光下,影子也开始出现晃动。

身后,玉蝶慢慢走上了一步,轻声道:“宗主,你要不要去见一下陆凌天?”

煞王的眼神中仿佛闪了闪光,道:“我回来后,还未见到他,他人在何处?”

玉蝶低声道:“他一直都在沈瑶那里。”

煞王正要迈步前行的身子,顿了一下,片刻之后,道:“我过去好了,你们不必跟来了。”

玉蝶应了一声,目送着煞王走向远处,直到那个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