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永寿宫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万历帝回了后殿。

不多时,司礼监秉笔王安走到了贺六面前,压低声音道:“六爷,皇上让你去后殿呢。”

贺六起身,随着王安进得后殿。

万历帝的心情很不错。他笑道:“贺老头,有几句话,朕要单独说予你听。”

贺六道:“臣洗耳恭听。”

万历帝发自肺腑的说道:“贺六,你已经七十三岁了,自嘉靖年起,你在锦衣卫效力了整整五十三年。五十三年啊,都快一个甲子了。现在你上了年纪,朕不忍再让你受案牍之苦、奔波之劳。朕的意思,以后你保留锦衣卫左都督衔,卫里的事嘛,交给指挥使王之祯、北镇抚使骆思恭他们去办。若他们遇到什么疑难杂症,去找你请教就是了。”

贺六欲言又止,终于,他开口道:“臣遵旨。”

万历帝站起身,走到贺六面前,发自肺腑的说道:“贺爱卿。朕已经三十一岁了,做了整整二十一年皇帝。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朕分得清。你贺六的忠心,堪比日月!朕之所以如此安排,并不是想夺了你的权。朕纯粹是心疼你这个老头啊!”

贺六终于开了口:“皇上。如果臣不去朝鲜,您让我归隐,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去了朝鲜,臣发现了一个秘密。若不将这个秘密揭开,臣死不瞑目!”

万历帝好奇的问:“哦?什么秘密?”

贺六朗声道:“皇上,当年在宁波杀死贺世忠的,并不是倭奴!而是另有其人!”

万历帝闻言大惊:“什么?杀死世忠的不是倭奴?”

贺六点点头:“皇上,您知道,世忠之死对臣这个老家伙来说意味着什么。臣恳请皇上,给臣一百名力士,专查世忠被杀的事。其余卫务,臣今后一概不会再管。”

万历帝点头:“朕答应你。贺爱卿,你一定要查出杀害世忠的真凶来!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朕!世忠不仅仅是你的儿子,更是朕年少时的伴读郎啊!”

贺六叩首:“臣叩谢皇恩。”

万历帝做回龙椅上,又道:“对了,朕的弟弟潞王,生有一女。今年十岁。哦,就是锦阳郡主。你应该听说过的。朕打算给她定下婚约,将她许配给你的孙子贺泽贞。待到锦阳郡主十六岁时,让他与泽贞完婚!”

金枝玉叶联姻锦衣卫家奴,这在大明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万历帝此举,足见他对贺六一家的恩荣。

贺六喜不自胜。要知道,有了郡主宾食的头衔,贺泽贞就成了皇亲身份!洪武朝的免死铁券最终都成了一块块废铁。只有皇亲国戚的身份,才能真正的免死!

贺六叩首道:“皇恩浩荡,臣何德何能。”

万历帝微笑着说:“贺爱卿,不要说那些客套话了。泽贞是忠良之后,前一阵你不在京,朕还让陈炬领着他来永寿宫见过驾。朕看,他天生聪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贺六道:“皇上谬赞了。”

万历帝话锋一转:“呵,你还巴巴的让他认王安、陈炬当干爷爷;认王之祯、骆思恭当义父;认魏忠贤当义兄。朕知道,你是怕你这一生得罪的人太多。你死之后,他们会找泽贞的麻烦。司礼监两个秉笔的干孙子,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使的干儿子,永寿宫管事牌子的干兄弟。。。这些身份又怎么能比得上郡主宾食的头衔呢?”

三十一岁的万历帝,继承了祖父嘉靖帝的聪明。对于朝堂上的事,他全都是洞若观火。

贺六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越来越让他感到恐惧!本来贺六还有一丝疑心,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给泽贞和锦阳郡主定亲?原来是他贺六的心中想法,被万历帝窥破了!

万历帝道:“罢了,朕累了。贺爱卿,你退下吧。”

贺六在永寿宫饮完了宴,回到了自己家。

侍女子妍、洪朗两口子,正领着泽贞在府门前等着他。

贺六看了看洪朗的腰牌:“哦?大半年不见,陈公公升你做试百户了?”

贺六离京前,专门将洪朗安插进了锦衣卫。六爷引荐的人,陈炬、王之祯他们,自然要另眼相看。

洪朗道:“是。陈公公看在六爷的面子上,一向对我照顾有加。”

贺六笑咪咪的说道:“还是你精明强干。不然我的面子再大,也换不回一个试百户的职位。”

贺六进了院子,坐到院中的大柳树下。

贺六拉着孙子泽贞的手,说道:“泽贞,皇上不日就要下旨。给你和潞王府里的锦阳郡主定下婚约。”

贺泽贞惊讶道:“啊?婚约?”

贺六点点头:“傻孩子,有了这纸婚约,你就成了皇亲国戚了!这是大好事!”

贺泽贞满脸十四岁少年郎的稚气:“可如果锦阳郡主是个大胖子怎么办?我不喜欢太胖的女子。”

贺六“扑哧”笑出了声。而收敛笑容,正色道:“泽贞,记住,刚才的话,不准再对任何人说。不管锦阳郡主是丑是美,你都要娶她!娶了她,能保你一生的平安,懂么?”

贺泽贞懵懂的点了点头。

贺六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你先去外面,把你洪朗叔叫进来。”

贺泽贞领命而去,不多时,洪朗进得大厅。

贺六道:“洪朗。你现在是锦衣卫的试百户了。我打算给你一百力士,今后专门替我查一件事。”

洪朗问:“六爷,什么事?”

贺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查泽贞他爹的死因!”

夜深人静,贺六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人老了,梦就多。在梦中,贺六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世忠。他看到贺世忠躺在地上,边上站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当着贺六的面儿,割断了世忠的咽喉。贺六想阻拦,浑身却使不上力气。

贺六兀然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的脑门上尽是汗珠。

他生命的前四十多年,一直在为查出父亲的死因、香香生母的死因费尽心机。现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又要去查儿子的死因。这一切,或许都是命中注定的。

(明日开启第三十四卷《张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