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泰见儿子俊朗清雅,心中也暗自高兴,面上却不露声色,点点头道:“知道勤奋是好事,但做事要掌握好时间。坐下吃饭吧!”

李姨见他这身打扮,问道:“仁儿,你可是要出门?”

李仁怀一楞,才发现自己这身打扮过于整齐,微微一笑道:“是啊,离开辛豫好长时间,桓水河长啥样我都快忘了,过几日得闲走走看看。”说完看了木槿一眼,见她坐在母亲下手,便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李家饮食讲究养身,以清淡为主,早餐也无非小米粥、蔬菜包之类。李仁怀拈起一个菜包,递给木槿道:“槿儿,你太瘦了,多吃一点。”木槿忙道谢接过。

李仁怀又对母亲说:“娘,你看我家这早餐也太简单了吧!”

知子莫若母,李姨看李仁怀对木槿态度不似往常对外人那般冷淡,此时更对平日里吃惯的早膳也不满了,心下便已了然。心想这小子平素眼高于顶,这辛豫郡里家世、人品、相貌上乘的适齡女子,也不知给他说了多少,都被他寻着各种借口拒绝了,只说要娶就必定要娶自己中意的,叫父母不必为他费心张罗,如今看他对木槿的态度,到似有几分意思。

木槿性格娴静温婉,遇事也有主见,相貌更是胜人一筹,虽出生贫寒,但自己这样的世家,也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只要儿子中意,便是佳偶。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听她说起养母有意要儿子娶她为妇,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做何打算。

李升泰横了一眼儿子,道:“咱们家早餐历来如此,这不也将你养这么大了,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嘴就养刁了?”

李仁怀讪讪一笑,不敢再说,埋头吃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李升泰父子便在书房,李仁怀先向父亲禀报各医馆收支账务和上交例银的情况,又向将此次出行遇到的疑难杂症、医治方法及病人反应说与父亲,两人共同商榷医治良方。

几日过方方才得闲,便到药铺坐堂,与木槿相处下来,更觉得她做事细心体贴,性子温婉可人。

这日,一家人正吃早饭,李仁怀忽对木槿道:“槿儿今日可有空,一会儿陪我到外面走走。”

木槿从小身子弱,早习惯了呆在家中做手工的枯燥日子,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却遇到了催大少那样的恶霸,害得自己与母亲两地分离。此时听少爷相邀,心中到是乐意,当下看了看李升泰,道:“铺子里有事,我就不去了。”

李仁怀道:“你到辛豫郡也有些时日了,想必还没出过这回春堂?也该到外面去看看,那药铺又不是没你就不行。辛豫郡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今儿我便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木槿自被救回后,还真是没迈出过药铺大门。她到底年轻,听李仁怀说得热闹,心里也有些向往,只是自己寄人篱下,不能随着性子来,便不点头,只拿眼看看李夫人。

李夫人见她清澈的眼眸,心便觉得柔软得有些酸涩,想到儿媳妇这件大事可能还得着落在木槿身上,当下温言道:“也是我疏忽,槿儿来我家也两月有余了,我却没带她出过门。你们年轻人的喜好相同,就让他带你出去到处看看吧。”又转头对李升泰道:“老爷,你说可好?”

李升泰一向对妻子言听计从,自是点头到:“夫人所言甚是。”

且说这辛豫郡乃大苍国重镇,是除都城平昌府之外的第一大郡。因有桓水河绕城而过,城外沃野千里,是出产丰富的鱼米之乡,加之水、陆两路交通甚是方便,是以商贾云集,城内一派繁华景象。

李仁怀带了木槿出门,直奔最热闹的集市北楼门。一路走来,只见街道两边房舍鳞次栉比、飞檐斗拱,路旁商贩推车挑担,胭脂水粉、金银饰品、翡翠玉器、绫罗绸缎应有尽有,直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吆喝声、讨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木槿在青云镇长大,平时极少出门,来到这繁华之地,自是新鲜无比,样样都觉得好奇,李仁怀一心要逗她开心,一路细细向她讲说。

两人逛到一个饰品摊上,在琳琅满目的簪花步摇中,木槿一眼看到静静躺在一角,并不起眼的一支翠玉簪,但见这支玉簪通体透绿,无一丝杂色,簪首一朵小小的兰花更显别致。

木槿将玉簪拿到手中只觉细滑清凉,把玩了一会越看越爱,舍不得放下。老板看出木槿喜爱,凑上前道:“小哥好眼力,这可是南湘顶级翡翠打磨而成,极是难得。这买玉也讲缘份,小哥如此喜欢,我就半卖半送,只取五两银子!”

木槿一听要五两银子,在青云镇时,母女两做两个月也未必能挣到这许多。心中虽是不舍,也只有放下,转身便走。

李仁怀却是一笑,拿起那玉簪道:“既然喜欢就买下啊!”说完拿出银两给了老板,将簪子递给木槿。

木槿却将手背在身后不肯接:“我蒙老爷夫人垂怜收留,本就无以为报了,怎能再为这小玩艺儿胡乱花钱,让你破费?”

李仁怀嗤笑一声:“这几个钱,也值你这样别扭?你如实再过意不去,就以......”他本想说以身相许,但看到木槿晶亮清纯的眸子,这轻薄之语便说不下去了。

见木槿还看着自己,轻咳一声道:“权当我家预付给你的工钱,待以后给你结算时扣除便是。”木槿听了方才欢欢喜喜的接了,收在荷包里。

午饭后,李仁怀又带着木槿去聚仙桥去看杂耍。聚仙桥边,众多艺人撂地摆摊,爬杆、吐火、吞刀好不热闹。木槿小时随着林翰轩到镇上玩,也曾见到过在街上摆摊卖艺的,那些艺人均是沿途挣钱,青云镇上两三个月方会来一拨,到得十余岁后,自己不再外出玩耍,便再也没见过了。此时看到如此这般各类杂耍汇聚一起,不由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精彩之处便大力鼓掌,直把一双手掌都拍得通红。

李仁怀见木槿露出这种小女儿娇憨情愫,也高兴得打赏不少。

一路看来,来到一个观众不多的杂耍摊子,卖艺的是六七个孩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才六七岁,一个个衣衫褴褛、皮包骨头,却涨红了小脸,卖力地表演着顶缸、走索。

木槿看着孩子们摊前的锣盘内只有几十枚小钱。想到自己虽是弃婴,却有幸遇到娘亲收养,否则自己可能也如这些小孩一般,流浪街头风餐露宿。想着亲身父母不知身在何处,为何会将自己丢弃,不由得心中酸楚,泪水涌进了眼眶,有心想要帮助他们,但自己却身无分文。咬咬牙,抬头望向李仁怀,道:“仁怀哥,你能借给我几两碎银子吗?”

李仁怀本来就是为了哄她开心,刚刚还见她喜笑颜开,现在望着自己的双眸却汪着泪水,眼瞳如浸润在幽潭中的黑曜石,只觉得心蓦然一痛,不由伸手去摸她额头:“槿儿,你可是不舒服?”

木槿含泪摇摇头,只看着他说:“你且借我几两碎银子可好?”

李仁怀不明就里,也不多问,解下荷包,递给木槿道:“你要多少,自己拿。”

木槿打开荷包,见里面有几张银票,另外还有两锭十两的银子和几个散碎银子,于是将碎银全部取了出来,将荷包还给李仁怀。她将这二两多碎银子尽数放在孩子们的锣盘中。掏出手帕,擦擦眼角,转身离开。

李仁怀方知她是触景生情,对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孩起了怜惜之心,于是取出那两锭十两的银子放入盘中,快步追上。也不管身后一群小孩欢天喜地的感激叩拜。

两人并肩走在恒水河边,李仁怀看到木槿眼角微红,闷声而行,轻叹一声道:“槿儿,这天下之大,可怜之人、可叹之事甚多,但凡量力而行、能帮就帮,只要行事无愧于人、无愧于心便是,何必如此伤心,别闷坏了身子。”

木槿嗯了一声,轻声道:“我也知道自己没能力帮助他们,只是想到爹娘狠心将我抛弃,还好娘亲收养,日子虽过得清苦,尚有娘亲和哥哥疼爱维护。后遇恶人逼迫出逃,又遇到了李叔李姨这样的大好人,实再有幸之至。但那群孩子却没我幸运,小小年纪却被迫在江湖中混日子,也不知道要受多少欺凌。”

李仁怀也不知从何劝起,只得宽慰道:“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有人好好的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你父母弃你也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且放宽心,说不定待他们渡过难关,便会前来寻你。”

李仁怀说的这些,木槿自懂事以来也在心里翻来覆去设想过多次,但随着年龄增加,希望越来越渺茫,心也渐渐淡了。此时听他说来,只觉心中酸楚,用手绞着手帕闷声道:“这么多年了,一点音信都没有,他们是不会来寻我的。”微顿了一下又道:“娘亲说捡到我时并未见到任何信物、印记,就连包我的襁褓,也是街上随处可以买到的土布。”

木槿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一句已略有呜咽之声。话未说完泪已落下,又忙用手帕去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