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城,又名珠华城。

城外,山石水木尽作赤色,或深或浅,如被鲜血所染,红芒冲天,映得天幕红彤,风云旋转时,亦是血光弥漫,触目惊心。

而这里魂魄难近,凶兽闭口,云蒸雾蔚,少山峦,广平地,在一群矮山环抱中有一幽深城池,占地一百由旬,四周被一帘橙金色天幕笼罩,里面光明亮堂,鸟语花香,宁静祥和,全不似外面血光满目、恶兽潜伏之景。

珠华圣府,奢华大气,琉璃瓦、赤铜柱。琉璃瓦上,祥光幌幌耀云霄,赤铜柱旁,瑞气纷纷映日月。府内,流水绕山,飞凤盘旋,仙鹤舞空,麋鹿驻足。楼台殿宇错落有致,亭塔廊阁金碧辉煌。

后面珠华苑内,慕容珠华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白天,白天身边,也是安静地躺着一个眉眼俊俏,鼻挺嘴小的小女孩。此时,小女孩嘴角含笑,正在睡熟。

慕容珠华长发垂背,左耳上发间插了一根簪饰,更显其高雅气质,绝俗风韵。她面容含笑,怔怔地看着白天和小女孩,心中无比的宁静,脸上、双眸之中,透出的是浓浓的幸福之意。

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那一刻让她感到心中这么宁静、安详——仿佛,世间万物都安静了下来;似乎,那两张面孔,如同最温柔的清风、最和煦阳光,在抚慰着她的心灵;好像,这一眼,就是一万年。

小女孩在梦中不很规矩,小嘴嘟了嘟,翻身面向白天,双手双脚忽然蜷缩,又伸展开来,打在白天身上。

慕容珠华大惊,连忙起身,生怕小女孩梦中动作打扰了白天休息,轻轻抱动小女孩,挪开一些,又为其盖好被子,余光却发现白天已经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这一眼,竟仿佛比深渊恶兽还要让人心惊,竟是骇得慕容珠华“啊”地轻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啪”的一声撞在了挂控蚊帐的木饰上。

声音虽然轻微,但小女孩被慕容珠华抱动挪位时就已睡得不舒服,此时却是被吵醒了,睁开明亮的眼睛,看着慕容珠华,轻声道:“母亲,你烦死了,又把我吵……”扭头看见白天睁着眼睛,连忙坐起身来,欢喜道:“哥哥,你醒了!仲坤都等你醒来等乏了,睡在你旁边呢!”

白天看了看小女孩,又看向了慕容珠华,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慢慢燃烧,越烧越旺,烧到了喉咙,烧到了双目,烧出了脑外,有两个字,死死地卡在胸间,忽而模糊,忽而清晰,但硬是呼喊不出。

慕容珠华心情也是复杂之极,眼中泪水打转,身躯微微颤抖。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而,她心中无数次的幻象伸出手去,将眼前这个孩子拥入怀中。

只是,这一刻,她竟是不敢了!

五个时辰前,面对疯狂迷糊的白天,她敢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相拥,但如今面对清醒的白天,她却犹豫了!

“他还记得你吗?定是记不得了,你走的时候,他还是婴儿,眼中哪里会有你的影子呢?”慕容珠华在心中自问道。

就在慕容珠华心情纠结之时,那两个字,虽然声音轻微,但却如同山洪暴发、天崩地裂般在她耳边炸响。

“母亲!”白天看着慕容珠华,喊出了这两个深藏在心底二十余年,平常不敢喊、甚至不敢想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个字。

那么一瞬间,慕容珠华眼中泪水决堤,簌簌滚落,竟是忘了回答,看着白天要起身,连忙弯过腰,伸手要去帮扶,但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最终,还是白天自己坐了起来,旁边叫做仲坤的小女孩惊奇道:“母亲,你怎么不敢扶哥哥?”

“天儿!”慕容珠华嘴唇轻动,声音低若蚊吟地轻唤道。

她似乎不敢唤出声来,只在喉头叫着。

“母亲!”白天又一次喊道,这一次声音清朗,清晰地传了出来,同时,有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母亲,你还好吗?”白天极力地压制着内心的翻腾,把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么一句简单的问候。

那么一刻,慕容珠华心中坚强的防线瞬间瓦解崩溃,胸中一阵虚软,再也抑制不住亲情的泛滥,顿时泪如泉涌,闭目点头道:“好!好!母亲很好!让母亲抱抱你,抱抱你……”

终于,她把自己二十六年未见的孩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那出生时柔软如水的臂膀,如今都已经肌肉虬结,那出生时小巧的胸膛,如今都已经宽阔结实,那出生时幼稚纯真的面庞,如今都已经英俊潇洒……

有太多太多地意想不到!

纵然平日看着别的年轻人来想象自己儿子的模样,但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天儿,你竟然认得我!你竟然认得我……”慕容珠华喜极而泣,哭着说道。

白天被慕容珠华拥入怀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就在与慕容珠华肌肤接触时,一股陌生而温暖的感觉从对方身上传来,温了全身,暖透了心。

他的手,轻轻地抱住了这个在自己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的母亲,鼻尖轻轻嗅着母亲的味道,是那么的沁人心脾,那么的让人心安。

似乎,有了母亲的存在,就算天崩地裂也不再可怕!

宁静的气氛持续了片刻,白天才轻声道:“母亲!母亲!孩儿日思夜想,终于……终于见到了你!”

慕容珠华紧紧拥抱着白天,生怕一松手,一切就变成泡影。

梦回,千百遍,不过泡影炸散。却也只能饮恨吞声,兀自思念。在慕容珠华的心中,只有一股越发浓郁的哀愁和痛悔,为子思十年,来去缁尘,当时错看春情落处,托付一生,值了一世;如今繁华落定,岁月追逐,纵换得一抹无尽欢颜。

慕容珠华轻轻哭泣道:“天儿,母亲何尝不是朝思暮想,数月前透过你父亲下的封印,也只看了你片刻!没想到现在,却是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你,摸到你的脸!真的很好、很好……”说着说着便是哽咽难言,片刻后,又道:“当初是母亲对不起你,你心里肯定怨恨着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