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乘风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啜着,微笑道:“这个山庄啊,早已经今非昔比了。现如今呐,除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就只剩下几个家仆了。”张乘风忽然感慨道:“也许你现在还不太明白,但你如果到了我这个岁数,你会发现,很多时候,宁静远比喧嚣更让人着迷。”

白水心不在焉,只是不住想着:张乘风没有理由骗自己,那么骗自己的,就只有齐颖了。白水的手脚忽然一阵冰凉——齐颖为什么要骗自己?她不是苏雪莹的好师妹吗?如果真的是她骗自己来到这里,那么从她受伤开始,这一切莫非都是他们布的局?只是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她的目的又是什么?自己一看到张乘风老前辈,他们的所有计划不都露馅了吗?

白水依旧不敢相信看似人畜无害,美丽乖巧的齐颖会欺骗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又问道:“广通山庄真的只有您和几个仆人吗?那外面那些自称广通山庄欺凌百姓的人呢?”

张乘风并不生气,只是微微叹息道:“拉虎皮做大旗,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更何况以前的广通山庄的确很有名气,所以被人狐假虎威,也在情理之中。”

白水疑惑道:“这些人在外面打着广通山庄的名义做坏事,岂不是在败坏您的名声?您就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生气?”

张乘风微笑着摇头道:“浮华名利,不过是过眼云烟,世间万象,也不过是虚空一场罢了,又何必如此执着呢?我若是真还爱惜这名声,也不会隐居此处,一心作画了。”

白水道:“难道对于这些不平之事,前辈您也置若罔闻吗?”

张乘风叹道:“人世间的不平事太多太多,哪里又管得过来!不如由他去吧。”

白水默然。

张乘风道:“我知道你此刻定在怪我太过冷漠,但是你可知道,人生下来,本就注定了会遭遇各种各样的不公。”——不公和挫折,岂非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白水愤然道:“如果每个人都将不平之事放任不管,天下间哪还有什么道义可言,人活着又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张乘风淡淡道:“改变世界的事情,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做吧。我老了,不中用喽!”

白水沉吟不语,似乎在思索张乘风所说的话。

张乘风也不打断他,只默默喝茶。

白水神色忽然一动,人已夺门而出。

张乘风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她若是存心骗你,你不会找到她的。”

一炷香过后,白水果然垂头丧气地回到屋中,沮丧道:“她果然骗了我。”

张乘风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骗你过来找我,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看我是不是真的隐居,再也不管仙林中事了。”

白水道:“为何还要试探?您不是已经隐居了吗?”

张乘风道:“很多事情,又哪里是道理可以讲的清的。我虽已隐居多年,很多人却仍是不信我就此隐退,所以要来试上一试,看我是不是真的不管仙林中事了。”

白水道:“晚辈和前辈素不相识,又如何能够试探前辈?”

张乘风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你此行是为了苏雪莹那个丫头来的吧?”

白水惊道:“前辈又如何得知?”

张乘风的眼中满含笑意:“我非但知道这个,我更知道,你的名字,叫做白水。”

“原来老前辈竟认得我!”白水内心更加惊疑不止。

张乘风缓缓啜了口茶,悠悠道:“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出你了。”

白水更加疑惑,心想自己不过是个仙林后辈,隐居多年的画圣老前辈又如何认得自己?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张乘风道:“你可知道,雪儿这丫头,和我什么关系?”

白水摇了摇头。

张乘风呵呵道:“他的父亲名叫苏群,你想必有所耳闻。”

岂止是有所耳闻,白水当年便是在小镇上被苏群所救,因此才有了之后的一切。可以说,苏群就是白水命中最关键的一人。白水幼时尚不知苏群的厉害,直到踏入修仙之路,才知晓原来苏群竟是仙魔十大高手之一,修为当真通天。

仙魔十大高手,乃是仙林中声名最响,修为最高的十人。每五十年评比一次,评比由仙林仙山蓬莱阁主持。在上一次的评比中,正魔七派掌门占了七席,洪老魔和苏群各占一席,还有一席,却被一个蒙面人夺了去。仙魔十大高手,可以说代表了仙林最高的荣誉,仙林中或许还有不少跟他们修为相当,甚至于修为高于他们的人,却绝没有一人,能比他们的名头更响,威势更大。

白水道:“正魔十大高手的名头实在太响,也不知道也不太容易。”

张乘风微笑着道:“苏群这小子人虽狂傲了些,本事倒的确还说得过去。”他虽然是在褒奖自己的弟子,却仅仅用了“说得过去”四字,谁也料想不到,仙林十大高手之一的苏群,在他师父的眼中,竟然只当得“说得过去”四字。张乘风说到这里,又饮了口茶,这才徐徐道:“你心里想必在猜测我和苏群的关系,我这便告诉你。不瞒你说,苏群,正是我张乘风此生唯一的弟子。”

白水不禁“啊”了一声,着实吃惊不小——一代狂魔苏群,竟是画圣张乘风的弟子?

张乘风道:“你也不必惊讶。在我眼里,根本没有什么正魔之分,心正则正,心魔则魔。若是一味纠结于正魔本身,反倒忘了修道求道的初衷,那便是舍本逐末,缘木求鱼了。”

白水只觉张乘风这番话言浅意深,微言大义,虽然不过区区数句,对白水来说却如醍醐灌顶,令他茅塞顿开,在白水心中,不知不觉种下了一颗大道的种子,直待有朝一日生根发芽,终会成长为参天大树,笑傲人间!

只是此时此刻的白水对张乘风的这番话也只是一知半解,只好暗暗记下,以待日后求证。

张乘风又道:“所以说,雪儿便相当于是我的孙女儿啦。雪儿呢,跟我关系最好,她在我面前常常提起你,所以,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立时将你认出。”

张乘风将油灯芯子剪了剪,又道:“现在,你还认为雪儿是在我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