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莹看到这栋小屋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小屋就坐落在竹海的最深处,通体用竹子砌成,看起来平凡而朴实。在竹屋的屋檐下,居然还挂着一串被擦的发亮的风铃,在清风的吹拂下,带着一股竹木的芬芳,在空气里发出一道道清脆而悦耳的声响。

苏雪莹手里拿着一串花儿,踏着轻快的步伐,哼着曲子,望着屋檐下的护花铃,眸子柔情似水。

这些年来,苏雪莹已习惯了每天听着护花铃的声音入睡,那个铃铛,仿佛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望着铃铛,她不禁发出一声感慨:“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已是八年了。”

苏雪莹进了屋子,找个瓶子将花插下放好,让它正对着窗子,好接受

阳光的照拂。

做好这一切,苏雪莹忽然痴痴道:“你说,我插的这雏菊,到底好不好看?”她仿佛在对着一个人说话,可是不等那人回答,她又接着道:“我听人说,雏菊代表着爱和希望,你说,我让这雏菊对着太阳,许下的愿望会不会就实现了呢?”说着苏雪莹呆呆地望着那插好的雏菊,望着那嫩黄而又柔美的花蕊,神色间忽然有了一丝光芒,她一个字一个字道:“你看,这雏菊开得多好,你若是瞧见了,想必也欢喜得紧。”说到这里,苏雪莹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只可惜你现在瞧不到。”

苏雪莹说完,终于走进了屋子里面,痴痴地望着屋子中央。

阳光透过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照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上。木桶中的水温非但正好,更散发出阵阵浓郁的药香。

木桶中正坐着一个年轻人,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一双眼睛却紧紧闭着。

苏雪莹就趴在木桶边上,定定地望着那个年轻人,目澄如水。

苏雪莹注视了那男子许久,那男子仍旧懒洋洋地躺着,一动也没有动,似乎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苏雪莹却毫不在意,趴在桶沿上自顾自说道:“白哥哥,已经八年了,你还是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朱老头说的十年眼看就要到了,不晓得你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原来这木桶中躺着的男子,正是身受重伤的白水。

“白哥哥,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啊,一转眼间,我们在这个小竹屋已经住了八年了。现在回想起来,风尘四侠和静心师太的争斗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呢。还有那个代发修行的小师父,天真烂漫,惹人怜爱,你若是见了,定然会喜欢她的。”

过了一会儿,苏雪莹又向木桶中加了些热水,用青葱玉指触了触水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用梳子帮白水把头发理了理,说道:“白哥哥,你的头发和胡子又长长了,个头也长了不少,面庞也愈发成熟了,你若是醒了,对着镜子,怕是要被自己吓一大跳呢。”想到这里,苏雪莹脑海里忽然浮现白水醒后对着铜镜大呼小叫的画面,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白哥哥,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新衣裳,好看不?”苏雪莹捧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在白水面前欢快的转着圈子,口中吃吃笑着,“白哥哥,等你醒了,就穿上这件衣服,你那么俊,穿上它一定会丰神俊朗,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呢!”

“白哥哥,你知道吗?外面下雪了,好美呢。”苏雪莹说着话,又向身前的火盆里加了几块炭,炭火映得她的脸色微红,她又拨了拨火盆,痴痴道:“白哥哥,你答应我,等你醒了,我们就一起去堆个大雪人,好吗?”

“白哥哥,你看,我今天抓了好大的一条鱼,待会给你做麻辣鱼吃。”

日复一日。苏雪莹就这样守护着昏迷不醒的白水,每日里对他说着话,跟他讲自己的见闻,跟他说气候的变化,跟他聊小时候的相遇,跟他谈书上的奇人逸事……

从百花争艳的新春,说到大雪纷飞的隆冬,又从硕果累累的金秋,说到草木葱郁的盛夏。就这样,苏雪莹一直陪在白水身侧,转眼到了第十个年头。

白水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他仿佛渐渐回复了一些意识。他虽然还没有睁开眼睛,却已能开口说话。

有一天晚上,白水忽然大声喊叫起来。苏雪莹慌忙从里屋出来,只见他一边手臂乱抓,一边大喊道:“师姐别走!师姐别走!”

苏雪莹的心猛的一颤,原本准备抓向白水的手陡地一滞,她的眼圈不由红了起来,但当她看到白水发狂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白水忽然抓住她的双肩,力道出奇的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捏碎了,她却紧咬牙关,始终一声不吭。过了片刻,白水终于安静了下来,渐渐地又不动了。

自那以后,白水的状况似乎日渐好转,说梦话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只是每次的内容都一样,似乎他魂牵梦萦的,始终都只有那一个人——师姐。

苏雪莹却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经常就那样呆呆地坐在白水旁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

春天来了,又去了。距离十年之期越来越近。

不久之后,朱神医来了。他缓缓地走进了这间小屋,替白水把了把脉,面上忽然一喜,对着苏雪莹大笑道:“不错不错,这小子果然没有糟蹋我的这许多药材,非但身体完全康复了,修为更是增加了不少,当真是可喜可贺。”

苏雪莹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轻声道:“他还要多久才醒?”

朱神医没有注意到苏雪莹的怪异神情,依旧呵呵笑着,悠悠道:“七日,只需七日。七日之后,必醒无疑。”朱神医顿了顿,缓缓说道:“那个护花铃,既然你喜欢的紧,就还给你吧,算是对白水在我手中被抢走进而病情加重的一种补偿吧。”

苏雪莹“哦”了一声,头依旧垂着,神情恍惚。

朱神医不知何时悄悄地走了。苏雪莹终于回过神来,温柔地望着白水,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七天,只剩七天了啊,我多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说到这里,她忽然又苦笑道:“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她长叹了口气,用纤纤玉手轻抚着白水的面庞,幽幽道:“白哥哥,你放心,等你醒了,我就走了,我不会打扰你的。最后七天,就让我再多看你几眼吧。”

接下来的七天中,苏雪莹一步也没有离开白水,不停地跟他说着话,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故事,在这七天内全部讲完……

白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走在一片种满雏菊的田野里,遥遥望见一个迎面走来的美丽姑娘,他睁大了眼睛,却看不清那个姑娘的面容,他只是觉得,她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踏着清风,一步步地向他行来。他已经能听到她的歌声,她的歌声温婉而迷人:

大波相拍流水鸣,蓬山鸟兽多奇形。

琴心不喜亦不惊,安弦缓爪何泠泠?

水仙缥缈来相迎,伯牙从此留嘉名。

峄阳散木虚且轻,重华斧下知其声。

檿丝相纠成凄清,调和引得薰风生。

指底先王长养情,曲终天下称太平。

后人好事传其曲,有时声足意不足。

始峨峨兮复洋洋,但见山青兼水绿。

成连入海移人情,岂是本来无嗜欲!

琴兮琴兮在自然,不在徽金将轸玉。

白水听着听着,不觉入了迷,渐渐地闭上了眼睛,那个姑娘的身影却缓缓地化作了楚璇。忽然,歌声止了。白水睁开眼来,那人却早已去远了,只剩下漫山遍野的雏菊,散发出满世界的黄。白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着旷野大喊道:“师姐——”

就这样喊着,白水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身穿藏青色的长袍躺在一个小竹屋的床上,被子却已掉到了地上。而小竹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白水摇了摇头,缓缓走出了小屋。他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小屋的窗台上,一盆雏菊,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