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和楚璇俱是一惊,但见身边忽然多了个人。这人年纪至少七八十岁,须发已然全白,一张圆脸却是红润光泽,双目也是炯炯有神。他手脚粗大,衣服也满是补丁,腰上斜斜插着一个酒葫芦。此刻他正眼巴巴地望着白水的烤鸡,满脸期待。

楚璇虽然很是厌弃这老头身上的味道,但她生性善良,这时已忍不住道:“老伯伯,你也饿了吗?”

老头口中直道:“饿死我了,饿死我了,”手却直直向烤鸡伸了过去,“快分些给我吃。”

白水心道此人好生无礼,但看他相貌奇异,仪态非常,料想他必然不是一般人物。当下也不敢怠慢,撕了一个鸡腿给老头,口中道:“老人家请慢用。”

老头也不客气,左手抓起鸡腿就是一阵乱啃,他右手也没闲着,从腰间解下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用袖子随意在嘴上一抹,口中直呼痛快。

但见他喉头一动一动,片刻间已将一个鸡腿吃得干干净净,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赞道:“妙极妙极,我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叫花鸡。”说完他又眼巴巴望着白水手中的烤鸡,馋涎欲滴。

白水赶紧将烤鸡藏到身后,对着老头摇首道:“我们可就只有这一只小鸡,不能再给你了。”

老头气的直跺脚,他馋虫初动,却只能眼巴巴望着,心中郁闷不已。但要他以大欺小,从两个孩子手中夺了烤鸡,以他的年纪,却是万万不能的。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什么解决的法子,直急得抓耳挠腮,捶胸顿足。

忽然,他摸了摸自己的酒壶,然后瞬间想起了什么,拍手称了三个“是”字,对着白水摇了摇酒葫芦,笑嘻嘻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的酒葫芦送你,你把这只烤鸡给我行不?”

白水正色道:“我小小年纪,又不好饮酒,要你的酒葫芦干嘛?”他却不知,这老头来历惊人,他随身携带的酒壶,自然也非是凡品。

老头讪讪地收回递出去的手,默默地坐在地上,神色一片黯然,却是独自生着闷气。

白水一阵失笑,心道:“这老头年纪虽大,人却天真烂漫,纯无心机,倒像是个孩子,真是有趣。”——人在观察评价别人的时候往往会忘了自己,白水莫非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楚璇望着老头可怜兮兮的样子,怜悯之心顿生,对着白水道:“白师弟,这老伯这么可怜,要不我就不吃了,你就把我的那份让给他吃吧。”

白水还没答话,老头已兴奋地跳了起来,笑嘻嘻道:“还是你这小女娃懂事。”说着伸手去抓白水手里的烤鸡。

白水并没有让他得逞,将烤鸡又藏到身后,大声道:“鸡在我手里,自然是我说了算,我还没答应你呢。”

老头搓了搓手道:“那你究竟要怎样才会答应?”

白水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山林道:“你若是能再抓回几只鸡来,我保证让你美餐一顿。”

老头一听立时一乐,大笑道:“这有何难!”

话音刚落,老头的人已不见。等再回来时,手上已然多了两只大山鸡。山鸡却还是活的,在老头手中兀自挣扎个不停。

白水不禁暗叹道:“这老人家到底什么来历,身手竟如此快捷!”

老头对于两人惊讶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是将鸡递给白水,笑嘻嘻道:“小娃娃,现在可以了吧?”

白水点点头,撕了一只鸡腿给楚璇,剩下的全部扔给了老头,又从老头手里拿过山鸡,开始忙碌起来。

老头张嘴将烤鸡一口咬住,然后开始大嚼起来。

白水的动作极快,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又两只浓香四溢的烤鸡出炉。

白水把其中一只给了老头,然后和楚璇两人分食了另外一只。

老头边吃边喝,口中直呼痛快,不一会儿又将一只鸡吃的干干净净。这一次他却没有再继续讨要,而是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

老头休息片刻,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子,对着两人哈哈笑道:“我老人家吃了你们的鸡,也该有几分表示才是。”说着将金叶子递给白水。

白水摇头不接,说道:“我们当你是朋友才请你吃鸡,朋友之间哪里还要付账?”

“朋友,朋友?”老头喃喃念了两次,这才笑嘻嘻道:“对对对,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需要客气的。”说着收起金叶子。

“既然是朋友,我们也该知道你的名字。”白水趁机问道。

老头也不做作,昂首挺胸朗声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听好了,我老人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隋名应物是也。”

楚璇乍听“隋应物”三字,不由惊呼出声:“老伯伯您是我们七星阁的师叔祖?”

隋应物盯着楚璇瞧了瞧,疑惑道:“你这小女娃如何认得我?”

楚璇拉着白水跪下,恭身道:“晚辈凌霄峰楚璇和洗尘峰白水,见过师叔祖!”说着竟是要磕头见礼。

隋应物袖袍一挥,将两人托起站立,摇手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太过分了。我老人家就是为了躲避这些繁文缛节才躲到这里,你们居然又拿这些烦我,真真气煞我也。”

白水心知隋应物赤子之心,必见不得世间俗礼,于是说道:“老伯伯既然不喜欢,那我们不叫你师叔祖便是了。”

“这就对了,还是你这个小娃娃明事理,讨人喜欢。”隋应物点头说道,脸上尽是欣赏之色。

“可是,那我们该怎样称呼您呢?既然已经知道了您是我门师叔祖,再称‘老伯伯’却是不妥。”

隋应物挠头想了想,忽然笑道:“这样好了。你们叫我隋大哥,我叫你们白小子和璇丫头,如何?”

白水和楚璇惊得俱是目瞪口呆。想隋应物一把胡子,又是七星阁的前辈,若是和他们平辈论交,岂不是乱了规矩?

白水面有难色,楚璇的头却摇的像个拨浪鼓,她直接反驳道:“不行啊师叔祖,长幼有别,辈分有异,这如何使得?”楚璇自幼在凌霄峰长大,接受七星阁正统教义,七星阁门派颇大,对于辈分很是注重。是以见了师叔祖,不敢不恭敬。

白水却不在乎这些。他出身市井,对世俗规矩本就看不惯,现在虽然入了七星阁,但毕竟时日尚短,对七星阁的规矩也不太清楚。他这些天虽然也读了很多书,仁义礼智信明白了不少,但骨子里对世俗的鄙夷却始终无法根除。这时见了隋应物这样的异类,竟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因此白水只是略做思索,便开口道:“隋——隋大哥!”

“白小子!”隋应物也笑道。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阵大笑。

楚璇在边上却是哭笑不得,看着这一老一小疯疯癫癫的样子,她不由一阵失笑。

隋应物许是许久没见到活人,这时见了白水,竟如同遇到了知音,也不在乎白水还是个孩子,拉住他的手说个不停。楚璇支起下巴,静静地听着他们爷俩交流,不一会儿也被话题吸引,人也凑了过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近黄昏。

白水看了看天色,终于停止了谈话,对着隋应物道:“隋大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还回去了。”

隋应物一脸不舍得送别两人,挥手的时候口中直到:“白小子,璇丫头,你们平日若是无事,一定记得多过来陪我老人家说说话啊。”

“隋大哥放心,我们记下了!”远远的,山林中传来白水的回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