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出生蜀中天都府,虽未曾亲身经历过,但耳濡目染下,却是早已见识过所谓的雷劫,但眼前的场景却让她感到无比震惊,这实在是超过了她过往所有的见闻,游方道人祭出神魂后在空中形成了一尊宝相庄严的青铜古钟,法相巍峨,俯瞰众生,与天地齐平,原本还算平静的天空,刹那间风起云涌,无尽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中年儒生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道身影,眯眼平静说道:“想不到事到临头,你还是选择了渡雷劫,明知十死无生,偏还要执念于此,该说你愚昧还是聪明?只是想以这种方式来给他争得一线生机,恐怕有些玩火自焚,这等手法逆行倒施,只会惹来更多天道责罚。”

那一瞬间,孔家家主已经洞彻了游方道人的用意,不惜身死来召唤雷劫,试图以雷劫之威来毁去他这道神念分身,只是天威浩荡,意志凌驾诸天万物之上,无分善恶,不生息怒,又岂会为他所用?古往今来,多少天资纵横的人物,想要尝试操纵雷劫,最后却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对于游方道人的做法,他心中有的只是冷笑。

名为“铁浮屠”的黑衣女子,感叹道:“到底是护犊心切,以那游方道人将死之躯,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你的,除非不顾一切召唤来天劫,不过天威浩荡,天都府原先也有惊才艳艳的前辈,晋升造化境后,突发奇想,想要操纵一缕天劫为己用,却不想引来了莫大劫难,身死道消,他区区神通境,竟然胆敢如此倒行逆施,只怕逃不过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脸色平静依旧的中年男子闻言点了点头,既然选择给对方机会,便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位孔家家主万般算计,也没有算到神符道老道竟然不惜生死引来雷劫,看眼前的场面,只论气势,便已经足以媲美当初自己渡雷劫时威势了,一来是这位老道士厚积薄发,百年修行底蕴之深,足以引发这等异相,二是这处桃源时空的存在,本就是欺天之举,是昔日造化高人留下的洞府,能够隔绝天道,此刻暴露在天劫之下,自然要引起强大的反噬,所谓天道不可违,当下,已经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气象,莫说陈丹青这样修为短浅的少年郎,便是孔家家主这样的造化高人,此刻也脸色微变。

中年男子皱眉道:“那天都府的女娃,你且退下,天劫将降,没有必要在此被拖拽着玉石俱焚。”

黑衣女子微微一愣,说了一声好,然后毫不犹豫的抽身退去百丈有余。

倒不是说他惜才,孔家与天都府素来没有交集,就算眼前这女子死在他面前,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用在意太多,但他却不得不在意雷劫,哪怕他已经是渡过雷劫、跻身造化境的高人,但面对雷劫,却依旧有种天然的敬畏,时隔多年,依旧忘不了当初渡雷劫的那份凶险,他让那黑衣女子离开,只是不想因她的存在,招惹到更多天道因果。

天雷之下,无人敢插手,哪怕他已经是造化境界的高人,却也只能选择袖手旁观,而造化之下,或许连旁观都有性命之危。

他不肯离去,是因为造化境高人的尊严,更是想看看,眼前之人不顾生死引下的雷劫,到底有几分威能。

天雷如巨石滚走于天地之间,黑云压顶,声势惊人。

游方道人脸色平静,高悬在天地之间,身上杏黄色道袍剧烈抖动,抬头望向天空,无数条紫电蛟龙的身影在他的瞳孔里倒映出来。

老道士神色平静,纵然面对的是浩荡雷劫,却没由来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修行百年,江湖几人知否?孑然一身,问道长生几何?我云游方自问入道以来步步虔诚,无愧己身,无愧师门,更无愧天地,今时今日,便向老天爷求个道理。”

向天求道。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近乎痴狂的话语,孔家家主非但没有半点嗤笑,反而是脸上露出凝重而佩服的神色,甚至破天荒的生出一丝惜才之意。

若非太上教覆灭,以他的资质,恐怕成就远不止如此把。

可惜了可惜。

那一刻,游方道人闭上眼睛,一生记忆画面如走马观花。

七岁入山门,十三岁符成,十七岁行走江湖,二十四岁名动天下,三十岁执掌神符道,百年寒暑砥砺修行,江湖之大大不过一纸神符,这个被江湖人戏称为太上三道中最屡屡无为的老道士,这个被宗门师尊嘱托说无过便是大功的平庸弟子,一生坎坷,一生坦荡,不负天地,不负己身,唯独只负了那一袭墨衣。

游方道人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远处梨花带雨的女子脸上,嘴唇微动,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嘱托什么。

闪电雷鸣,天空如同炸开一个窟窿。

一道紫色天雷从天而降,猛地砸向游方道人。

游方道人抬头看去,眼中露出炽热的神色,大袖挥起,身形一闪而过,不退反进,大踏步迎向那道天雷。

一道粗壮如柱的磅礴气机自他手中升起,朝那天雷狠狠撞去,几乎一瞬间,将那天雷撞得粉碎,无数雷液从天而降,如大雨临盆,噼里啪啦,滚落一地,电网缠绕,场面恐怖,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黑云压顶,雷声炸响,又是一道紫电横空而至,仿佛仙人擂鼓,当头锤下。

天劫之下,任何身外之物都无法携带,哪怕是修成了本命剑的三才剑,此刻也只能留在地面,嗡嗡作响,似乎想要出鞘,却始终被一层恐怖的气息所压制,根本无法动弹。

游方道人手臂微抬,合十为一,仿佛对天地做一个请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

游方道人高喝道:“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