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重新开业的第十九天,石苇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柜台前。

俗语说:门可罗雀。可是用这个词形容石苇似乎有些抬举他了,现在他的门前,就连一只鸟也抓不出来。

这些天来也不是没有生意,开业的当天便有几个市井堂弟子前来抓药。但这些弟子都很穷,红花两个铜板一两,三七一个铜板五钱,这样的价格已经远远低于其他医馆,他们还要讨价还价,多拿多占,险些气得石苇跳脚大骂。至于那些因帮务受伤的弟子,即使住在附近,也会绕过百草堂去别处就医。石苇不明就里,于是暗里四处打听,最后听裁缝铺的柳掌柜讲,大家私下议论,这位石大夫不过十二三岁就能开馆坐诊,一定是仗了帮里某位大人物的势,月前便有人见到,少帮主和朱长老亲自登门,与石大夫畅谈了良久。至于这位石大夫的医术,大抵是没影儿的事儿了,还不如多跑几步去别的医馆稳当。

石苇听到这些话,心中愤愤不平,私底下把刘玥筎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他刚回到府城便去找刘玥筎,想问问有关白诺诺的事,但她的住所早已人去楼空。听朱长老说,在他走后不久,少帮主便接到师门严令,与同门外出公干,至于做些什么,去了哪里,连帮主刘正天都不知道。如今被人议论,石苇本想去看看刘玥筎回来没有,但转念一想,倘若刘玥筎出面,只会越描越黑,更坐实了自己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谣言,只好作罢。

夏日炎热,午后的主街上少有人走动,石苇挨个医馆闲逛,一直逛到傍晚才回去,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石苇决定自力更生,第二天就找人做了两块牌子,挂在大门两侧。左侧写着:坐诊名医,医金只收一文。右侧写着:疗伤灵药,药费只取五两。

石苇志得意满,将药柜整理一遍,冲上一杯浓茶,坐等病患上门。这两块牌子倒是引来了不少围观者,大家在门口指指点点,却无人进门。两幅担架匆匆而过,抬担架的弟子扫了一眼石苇门口的牌子,还是摇摇头,快步向主街而去了。最近江湖上帮派火并频繁,白龙会每天都有弟子重伤垂死,帮中也为此拨付了大笔药费,主街上,那些名医圣手的医馆门庭若市,石苇这里却只有一些围观看笑话的。石苇故作镇定,小口抿着茶水,但直到日薄西山,茶水喝成了白水,也没做成一笔生意。

又到傍晚,石苇垂头丧气地收拾东西。回来的时间已经不短,药田里的草药也催生了不少,自己还是守着死月俸过日子,答应过的上等酒席,山珍海味至今没有兑现,王扒皮每次看到他都怒目而视,随时准备咬人。如此下去,不但发不了财,还要失信于一只乌龟,石苇心中无比气闷。

等待得太久,转机便会出现。就在这天夜里,石苇的贵人出现了,他叫刘平三。

刘平三是个天生的倒霉鬼,从小死了爹娘,跟着叔叔混江湖,学些粗浅功夫。叔叔是白龙会市井堂弟子,在一次帮派火并中被杀死,主事长老怜他孤苦,便收入市井堂,充作一名杂役弟子。多年来,刘平三一直寄人篱下,过着一半奴仆,一半炮灰的生活,但此人甚是机灵,自入了白龙会,帮中交代的事务都办得极为妥帖,逐渐得到堂内执事的青眼。半年前,由于出色完成了一件任务,刘平三更得到了主事长老的嘉许,遂被委以重任,领着六名弟子看护堂中的一处小货仓。好歹做了个头领,刘平三本以为自己从此脱离苦海,平步青云,甚至在筹谋着参加下次龙潭试练,一举成为上三堂弟子,不想霉运又找上了他。

两日前,刘平三负责的货仓遭到府城另一大帮会天云阁的偷袭,对方有十人之多,且个个身手了得,而白龙会这边,刘平三交手后才发现,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居然是这群人中的第一高手。一时间,白龙会弟子被杀得节节败退。

白龙会帮规,遇外敌擅退者,断双足。刘平三不敢承受这等重罪,只得一面派人回帮中报信,一面拼死抵抗,无奈寡不敌众,当援军赶到时,刘平三已被砍飞了右手,身中十余刀,只剩下一口气,其余弟子也人人带伤。

刘平三的住所距石苇的医馆不远,但伤者生命垂危,师兄弟们根本不敢去找这位靠裙带上位的郎中,于是将他抬到主街上专医外伤的圣手卢郎中处。卢郎中立即处理伤口,施针熬药,忙到天明,总算保住了刘平三一条小命。命是保住了,卢郎中却遗憾地告诉大家,刘平三这条手臂筋脉已断,接不上了,即便养好伤也会成为残废,只能做些杂役,不中用了。

断肢再生本就困难,大家也能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将刘平三抬回去养伤。但隔天半夜,刘平三突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高烧不退。有经验的弟子一看便知是中毒了。据大家分析,一定是天云阁弟子在兵刃上涂了慢性毒药,这类毒药会慢慢深入血液,一旦毒发,任谁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明知必死,师兄弟们却不能不尽人事,于是连夜抬着刘平三赶往医馆,谁知刚到街角,刘平三便大口吐血,血越吐越多,高烧退去,身体渐渐冰凉。到这时候,找哪位郎中都是徒劳,领头的弟子心一横,硬着头皮冲进了石苇的医馆。

此时,石苇正在灯下苦酌。自从离开刘家镇,王扒皮会不时离开百梦园,出来闲逛,如今,医馆的东厢房已经成了王扒皮的卧室。石苇发现,只要他同意,王扒皮可以从容来往于百梦园与外界,如果他不同意,王扒皮累死了也别想跑进跑出。今天又没有生意,石苇心情不好,任凭王扒皮威胁哭闹也没放它出来。后来,石苇禁不住它闹,便买来10斤牛肉,两瓶烧酒,然后请王扒皮共进晚餐。王扒皮一脸的恼怒,也不理会石苇,便捧着牛肉大吃特吃,将桌上的牛肉吃光,便大摇大摆地回厢房去了,只留下石苇一杯一杯地灌着烧酒。见王扒皮走了,石苇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块偷藏的牛肉,继续喝酒,他有点不明白,那么小一只乌龟,竟然能吃掉那么多东西,9斤牛肉都吃到哪儿去了。正想着,一群人冲进了大门。

见到这个步履蹒跚,喝得醉醺醺的郎中,大家都苦着脸,等待刘平三的死讯。

石苇见到这个病患也吓了一跳,伤重不说,还中了毒,看来是撑不过一个时辰了。但他心中有底,也想故意摆摆名医的架子,于是一步三摇地踱着方步,坐下后又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开始慢慢诊脉。通常,郎中见到刘平三这种情况,都要先想办法止血,石苇却视而不见,还在皱眉沉思,这让大家焦急不已,纷纷站起来催促。

“急什么?”石苇白了那个领头的弟子一眼,道:“剑伤虽重,却不致命,中毒虽深,倒也可解,我是医者,自然心里有数。”

众人都楞在当场,不想连卢圣手都无法医治的伤势,在这小子口中却如此轻松。

“他的右手呢?若十日之内不行断续之法,便要成为废人了。”未等众人醒过神儿来,石苇又语出惊人。

大家一时都愣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