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船顺流而下,在芷江宽阔的水道中,犹如溺水的蝼蚁。

小船中,刘玥筎错愕地打量着对面的石苇和一个浑身湿透的黄衫弟子,那人的身体不住颤抖着,衣袍宽大,身体肥硕,正是那个一直与石苇作对的刘硕。昨夜逃走时,刘玥筎并未见石苇带着别人,但今天一早,石苇跳进江里,不一会儿就变戏法似得将刘硕拽上来,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把人拖在船底。

刘玥筎就是那名黑衫女子,这个名字是她主动告诉石苇的。对这个救命恩人,刘玥筎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甚至连自己的父亲是帮主刘正天这个秘密也没有隐瞒。刘玥筎天资过人,她四岁习武,苦练十年便有大成,小小年纪,已经是白龙会数得着的高手。在帮中,刘玥筎无论武功还是人望,都远胜于她那个废物哥哥,是刘正天属意的接班人,这次跟随文执事出门历练,也是为了熟悉帮中事务,为接任帮主做准备。可是,自从到了乌桓山,刘玥筎便整天魂不守舍,有时甚至整日昏睡着,就连自己到过哪里,做了什么都不甚清楚。刘玥筎甚至认为自己的身体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操控着,直到过了巨鳌镇,这股力量才渐渐偃旗息鼓,自己也逐渐清醒过来。

刘玥筎早察觉了文执事与石苇之间的芥蒂,但在白龙会,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因此她未做太多理会。直到文执事暗中布置截杀石苇,刘玥筎便急不可耐地传出纸条,事后她思索了许久,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动机。不过这个无心的善举也救了自己的命,刘玥筎自认为无法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全身而退,不由得暗呼侥幸。

“我杀了文执事,你不怨我吗?”石苇拍打着刘硕的后背,喃喃问道。

“这人是谁?”刘玥筎只是摇摇头,又转移了话题。

“他是我从前的东家,虽然为人刻薄,我却不能眼看着他死。”石苇看了一眼刘硕,面色复杂。

“你这次回去有何打算。”刘玥筎沉思了良久才开口,这些话题让她觉得有些尴尬。

“什么意思?”石苇听不懂。

“红帆会不可能把一百多人都杀光,一旦有人逃回来,告你一个刁状,到时候...”刘玥筎冰冷的目光扫过还在呕水的刘硕,又看了看石苇,见他没有接话,又道:“不如我们守在府城附近,把逃回来的人杀干净。”

石苇没想到刘玥筎行事如此狠辣,对同门下手毫不忌讳,这样看来,他杀死文执事等人当真不算什么。但话又说回来,此女出这个主意完全是为了自己,石苇心中有些感动,只得低头苦笑。

“杀人倒不必了,有你在,我还怕混不过去?”石苇安慰着吓破胆的刘硕,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杀几个人算什么?再说,即便我为你请了功劳,若始终招人记恨,还是会埋下祸根...”刘玥筎不死心,继续滔滔不绝地陈述利害,道理讲了一大堆,仍然说不懂石苇,这才气鼓鼓地闭嘴了。

河湾旁有一个小镇,石苇靠岸停船,将身上仅有的六两多银子交给刘硕,嘱咐他赶快回家。在石苇看来,刘硕这种人不适合江湖上打打杀杀的生活,还是在家做个土财主算了。

送走刘硕,石苇开始担心红帆会的人追上来,于是暗运口诀,催动周围的流水,江中突然出现一股急流,裹挟着小船飞棹而去。

------------------------------------------------------------------------八天后,小船悄悄停靠在白龙会的码头。两人等到深夜才敢上岸,刘玥筎带着石苇七拐八拐,来到货场东侧的一间庭院,这里是帮主刘正天的私人居所。

刘帮主眉目方正,年纪在四十多岁上下,头戴纶巾,身着儒袍,三缕长髯修剪得一丝不苟,乍一看去,倒不像帮主,反像个儒雅绅士。屋内陈设也与人品相配,数十件古玩字画错摆放得错落讲究,正对门的窗前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除了精致的酒菜,还摆放了一副笔墨,想是诗性到了,正在临风对月,把盏小酌。

石苇是第一次拜见这么大的人物,上岸前还特意洗了把脸,换了一套崭新的黄杉,进了门便按帮规大礼参拜,不敢有半分逾矩。而刘玥筎却直接冲进屋子,见到什么砸什么,所到之处,杯盘碗碟,古董字画皆是一片狼藉。顷刻间,刘正天头上顶了一颗菜心,衣服上到处是飞溅的墨汁,脚面上还扣着半个打碎的盘子,早不复刚刚的儒雅风流。他尴尬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石苇,又气呼呼地瞪了刘玥筎一眼,一抖袍袖,甩下一串汤汁进内室去了。刘玥筎不依不饶,也气冲冲地追了进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石苇。这刘玥筎一路上乖巧懂事,除了那个杀人灭口的主意外,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如今回到父母身边,刁蛮女的本质暴露无余,让石苇乍舌不已。

“她一定是个神经病!”石苇暗想。

一刻钟后,刘正天别院的内室中。

“禀帮主,小姐适才所言不差,那石苇的确单手将红帆会的贼人举过头顶,扔出十丈有余。再者,他在乌桓山中凭一己之力拖拽原木下山,乃众弟子亲眼所见。”此时刘玥筎早不见了踪影,刘正天已经换好衣服,一名黑衫老者侍立一旁,两人正在交谈。

“宋护法,赵执事伤势如何?”刘正天微微点头,却绕过这个话题,面带关切。

“谢帮主挂心,我那不成器的女婿无甚大碍,只是那夜情势紧迫,我也救不下别人了。”宋护法面色一黯,摇头叹道。

“帮中弟子相互倾轧,暗生嫌隙者有之,私斗结怨,同门相残者也有之,石苇杀死文执事倒不奇怪”刘正天缓缓站起,在厅中踱了几步,回头问道:“只是那石苇已被充作活祭,又是如何从乌桓大王手下逃生的?”

“听山水堂弟子说,那晚风雷之声大作,人人紧闭房门,不敢窥探。第二日一早,整个分舵几乎被铲平,山中巨树也倒伏不少,看来当日是乌桓大王遇到了仇家,才让他逃过一劫。”宋护法面色微变,回道。

“此事容后再查”刘正天用眼瞥过门口,又坐回椅子上:“你对着石苇如何看?”

“依属下看,此人怕是身具灵根,已达到御力之境。”宋护法想了想,近身说道。

“是啊,身具灵根者万中无一,此人即便无法开启仙缘,也非世俗武者可比,说是我白龙会第一高手也不为过。”刘正天呵呵一笑,又道:“与红帆会开战在即,此人必堪大用,好在你女婿与文执事所谋并未泄露,你让他外出养伤,切勿提起此事。”

宋护法脸色一变,立即应诺,又扯了几句闲话,便唯唯而退了。

刘正天见室内已无旁人,微微一笑,又伸手拈起了那件弄脏了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