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哼哼的出了镇子,石苇特意绕到镇西边,避开乱坟岗。听镇上的人说,镇西的树林并不深,中间有一条樵夫和猎户们踩出来的小路,沿路走两三里,便有一处开阔的山坡和一个小水潭,那里长着大片大片的茂盛蒿草,也没有野兽出没。

“天黑前赶回来就行了...”石苇边想边走,已经看到了那条林间小路。石苇确信,学会了《御水篇》的口诀,即便再遇到周大叔也能从容逃跑,但他还是本能地对乱坟岗有所畏惧,鬼魂与野兽相比,还是野兽可爱些。

《御水篇》中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开场白,一共只有两个口诀,一个是水墙术,一个是水矛术。石苇在出门前试过水矛术,用尽全身力气才用水凝结成一根筷子粗细的水柱,这个水柱能漂浮在身前摇摆转动,两端尖尖的,说是水矛,其实更像打磨过的锉刀。心念一动,这把水矛快速射出,能扎进土墙半寸深,这个是石苇如此自信的本钱。到此,《百川杂记》已经读完,但石苇仍觉得,《御水篇》似乎还没有讲完,从其中阐述的那些大道理看,绝不可能只有这两个口诀。

“说不定是个残本...”石苇有些遗憾,低头思索间已经走到树林深处。

--------------------------------------两三里路说长不长,再加上原本有路,远比从前采药时好走,耳边已经听到了潺潺的水声,石苇却停住脚步,警惕的环顾四周。

在石苇的丹田内,那团蓝色的光球又蠕动起来,但与那晚不同,并不是那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而是出自同源的共鸣。

还未及多想,几声尖锐的爆鸣从头顶传来,紧接着,七八道各色光华一闪而过,穿过密林,朝大山方向飞去,石苇一个踉跄摔倒,肩膀重重撞在黄牛身上。

“白天怎么会有流星?”石苇揉着肩膀爬起来,仅疑惑片刻,眼睛突然一亮,连忙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仰脸望天。“流星啊...求你送我一个媳妇吧!”石苇大声许愿,目光虔诚,这显然也是受了李大婶的毒害。

祈求了许久,天上也没掉下个媳妇来,石苇悻悻地站起来,牵牛赶羊穿出树林。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一处绝峰上。

一僧一道负手而立,两人皆面目和善,各执法器,凝神望着远方,他们的身后还站着四五个锦衣打扮的年轻人,个个龙睛虎目,气度不凡。

“易得大师,这漫山遍野都是水源之力,我等如何找法?”那道士皱着眉头,脸上露出愁苦之色。

僧人并未接话,而是面色凝重的又扫视了一圈,方才说道:“天宏道兄勿虑,这妖孽散去元神,幻化的水源之力不下数万,的确难以寻找。不过这水源之力与分魂不同,三天内便会散去,分魂混迹其中,终有现形之日。”

“大师所言极是”天宏道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我门下弟子已在方圆千里布下三阴乌灵阵,量它也逃不出去,我等守株待兔便可。”

“此法的确稳妥,但拘化死者之灵,有干天和,是不是...”易得大师眼角剧烈抽搐了一下,还是不紧不慢地发问。

“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倒是那妖孽奸猾无比,绝不会引颈就戮,我等是不是再去探查一番,以保万全?”天宏道人模糊应付了一句,忙岔开话题。

“通知守阵弟子严阵以待,再传讯回山,多遣人手支援。我等就在此地坐镇,今晚行动,发现妖孽分魂,立刻击杀。”事已至此,易得大师一改悲天悯人的神色,眼中寒光闪动,声音斩钉截铁。

身后之人立即领诺,化作数道光华,飞射而去。一僧一道则就地盘膝坐下,手中各掐法决,不一会儿,两人的身影居然凭空消失,似乎已融化在了风中。

--------------------------------------------------缓缓的山坡,明快的绿色延伸到远方,数十里外的大山只剩下几道黛青色的虚影。近处,黄牛和几只绵羊在悠闲地吃草,远处,偶尔有几只小鹿蹦蹦跳跳地跑过,完全见不到猛兽的踪迹。大朵大朵的流云投映下幽暗的影子,在草地上不慌不忙地踱过。山坡的背阴面,一个碧绿的水潭清澈见底,山石间有泉注入,水声潺潺,荡漾着夏日里的梦。

石苇嘴里叼着一条草梗,翘起二郎腿躺在水潭旁,一边斜眼看着牛羊,一边在心中默念着口诀。石苇很喜欢这个地方,但不是因为美丽的景色和悠闲的生活,而是因为这个水潭。在水潭边念了一遍引气诀,出现的蓝色光点竟然达到数百个,远远超过那条小溪,石苇感到自己的练功速度加快了许多,丹田处的蓝色光球也大了一半不止。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咳嗽声,石苇一下坐起身来,刚刚凝结成的水矛也化作一滩清水,软软泼在地上。

咳嗽声是从水潭方向传来的,石苇三两步跑到岸边,开始绕着水潭转圈儿。走了两个来回,连水里都仔细看过,仍然没有发现,石苇有些眼花,只好定定神,屏住呼吸倾听风声。

再次听到咳嗽声,石苇终于锁定了目标,水潭与山泉的交汇处,细流交错回响,斑驳的水面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的大半身子泡在水下,只有头和双臂漂浮在水面,她身着白裙,长长的头发被潭水梳理得规则而柔顺,一张白净的小脸圆润可人,随水波沉浮着。石苇凝视了一会儿,这个女孩几乎没有动,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她还活着。好半天,女孩才张嘴呼了一口气,带出几声低低的咳嗽,呛起一点水泡,转眼荡漾不见。

“躺在这儿可不行”石苇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跳下水,手忙脚乱地将女孩拖上岸,见自己的衣服已经湿了,又连忙将牛背上盖草的苫布扯下来,垫在女孩身下。女孩还是不动,石苇索性把她扶起来,用力摇晃。

“快醒醒!快醒醒!”石苇一边摇晃,一边焦急地大叫,天知道她在水里泡了多久,这样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你...摇死我了,还...还不快放手?”女孩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进而剧烈的咳嗽,吐出一大口水,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

石苇脸一红,赶紧放开手,去挠自己的脑袋,女孩一下倒在苫布上,紧接着又如弹簧般坐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忙着龇牙咧嘴。石苇这才发现,女孩背上的衣服扯出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血渍浸染了一片,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

石苇顾不得道歉,连忙跑到林边,沿着树根下寻找,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捧草药回来。这些草药都是治疗外伤用的,有些已经成熟,有的还是幼苗,赵郎中是不会用的,但事急从权,什么药量、药效都顾不得了。

手边没有药杵,也没有药捻子,石苇索性来到一块石头旁,深吸一口气,默默念起水矛术。与前日相比,石苇的水矛术突飞猛进,现在已经有两根筷子粗细,两尺多长,用心念控制水矛,一下一下地敲击石头,好一会儿,才崩出一个碗口粗细的浅坑,石苇把草药一股脑塞进去,再用水矛将它们捣烂,逐渐捣成绿色的糊浆。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粗劣不堪的膏药终于做好了,石苇将那些糊浆捞起来,用手滤掉些水分,细细贴在女孩的背上。女孩仍在龇牙咧嘴,却很配合,也没有呼痛,她的一双眼睛完全睁开,大而灵动,上下左右转个不停,脸上愠怒的神色早已不见,嘴角绽放出一点甜甜的笑容。

“听李大婶说,看到流星就要认认真真地许愿,这样就能从天上掉下个媳妇来。我刚刚上午对着流星许过愿,然后就遇到了你...”石苇一边上药,也不忘说些废话,他的心情复杂而急切,但始终有个强烈的直觉,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流星...”女孩一脸的不耐烦,一边低声应付,一边斜翻了一个白眼。她的脸上还在笑,嘴角却添上了一丝苦苦的味道。

上完药,女孩就侧躺在苫布上,不再理会石苇,石苇又说了一阵,无非是李大婶讲过的故事,什么天上的仙女如何如何,放牛的穷小子如何如何,直到女孩强忍着痛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这才悻悻的走开,去做牧童该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