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和绿瞳相遇的过程,以及他们看到的一切。

“我们到了。”绿瞳指着脚下的一片沙漠说。

施易寒微微一愣,在黄土城中,他所见到的是遍地的绿色,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良田和人家,现在他终于看到了绿以外的颜色,一片枯黄色。

无情的烈日如火焰般毫无遮挡地喷吐到大地上,广绩的沙漠被烘烤得像个蒸笼,热气逼人,沙漠上有的是旋风,一股一股的,把黄沙卷起好高,像平地冒起的大烟,打着转在沙漠上飞跑,一个个沙浪向前涌动着,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沙漠揭去了一层,又揭去一层。

“这就是你所说的充满危险的地方?”

施易寒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沙漠也许是能够轻易夺走凡人性命的魔域,对于能够对抗天地的修士来说,也只不过是聚集了很多沙子的沙堆。

绿瞳的身体却在不停颤抖,越抖越剧烈,从她碧绿色的眼睛里流出的泪水也越来越多,仿佛能将沙漠淹没。

“你可知道......这里原本是什么模样?”

施易寒沉默不语。

“这里原本有三千两百一十四名居民,一千零二十三亩农田,八千九百四十七只家畜.......”

绿瞳一边颤抖,一边流泪,一边用哀伤而愤怒的声音说道。

“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经村庄,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村妇端着木盆聚集在小溪边,顺着溪流洗衣裳,老人坐在高大的树下对弈,顽童嬉笑着跑过,追赶一群傻头傻脑的白鹅,或者逗弄那只爱打瞌睡的老狗,这里到处都是良田和果园,只要一抬手,就能摘到新鲜的灵果。”

“这里原本是黄土城里最美丽的地方.......”

——为了拯救百姓,绿瞳所承受的痛苦和绝望。

“城......主......”滚滚的热泪,从老妇的眼中流出。

绿瞳的浑身一僵,眼里也溢出了泪花,她的嘴唇颤抖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完整的话。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的......”

除了道歉,绿瞳什么都做不了,从没有一刻她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无力,她本是最注重干净整洁的人,可现在她的身上却衣衫褴褛,整个人如同浸在血水里,干涸的血块凝结在她的头发上,有敌人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奔走逃亡,尽可能去拯救她的子民,换来的只是一次次伤心和绝望,和越来越严重的伤势。

老妇却仿佛理解了这些,伸出干枯的手掌,抚摸绿瞳不断流泪的脸。

“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随着希望两个字说出口,老妇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嘴角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施易寒不知何时站在了绿瞳身后,他的白杉上已经染满了鲜血,但他却知道,仅仅是这些鲜血远远不足以洗刷绿瞳内心的悲痛。

绿瞳跪在瓦砾前,整个人像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以及燕舒云的真面目。

“燕舒云!!!”施易寒回过头,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之色。

“你大概很奇怪,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你能出现在这里,我为什么就不能。”燕舒云意味深长地说。

施易寒忽然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笨,他早该想到,燕舒云就是绿瞳口中的恶魔。

“你明明答应过那孩子,会放过他爹,也答应过我,会饶恕那些村民,身为魔道巨子,你怎可出尔反尔?!”施易寒的声音里透出强烈的愤怒。

燕舒云的嘴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的确答应过那孩子,不会抓走他爹,现在他爹的尸体岂不是就在这里,永远地陪着他,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也说过会饶恕村民们的罪行,在我们圣道中,罪从来都是用血来洗清的。”

燕舒云的脚边,一个草扎的娃娃静静地躺在地说,娃娃上染满了鲜血,他忽然抬起脚,踩在了草娃娃身上,将它踩得粉碎。

——叶凡尘也想起了他和燕舒云的那一战。

叶凡尘点了点头:“战争对谁都没有好处。”

燕舒云却摇了摇头:“有好处,有战争就会有很多人死,死的绝不只会是魔道之民。”

叶凡尘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悲悯:“你为何不替别人想想,每个人都有父母亲人,你们所做的事,只会让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孩子,你们一心想要让别人流血,自己一方流下血绝不会少,战争只会带来悲痛和悔恨,我听说你们八大魔宗,三十八天宗的责任是守护魔道之民,为了要破坏他们平静安宁的生活?!”

燕舒云低下头,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神情:“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你也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罢了,我从生下来就不知父母是谁,也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吕城中的所有修士都和我一样,我们活着只是为了继承祖先的仇恨,从一出生就注定走上修罗之路,而另外九十七城的人却过着你所谓平静安宁的生活,早已淡忘了曾经的仇恨,甚至还会将我们这些吕城的修士当成怪物看待,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怎样活到今天的!”

燕舒云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憎恨之色,他不仅仅憎恨仙门之人,也憎恨魔道之人,憎恨世上所有的人,甚至憎恨他自己。

叶凡尘顿时陷入沉默,他确实没有想到,燕舒云背负着这样残酷的命运。

“我时常在想,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出生。”说完这句话后,燕舒云的眼中透出一丝恶毒。

“所以我才要让他们和我一样,既然大家都是魔道的子民,就该过着同样的生活,凭什么只有我牺牲,凭什么只有我承受一切,凭什么他们就不能流血流泪,不能去死!”

——然后他又不得不和花千月交战,直到发现一切的幕后黑手魔相,就是他曾经的师兄玄青。

“因为我要证明给你看,无论什么,我都比你强。”玄青淡淡地说。

叶凡尘沉默,抬起手指就要在空中勾勒符字,可玄青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这里的油灯每熄灭一盏就会有一个人丧命,我劝你最好小心一点。”玄青的脸上带着嘲弄之色,深深注视着叶凡尘。

“你应该知道,我派遣八大魔宗和三十八天宗的人在各城里抓了不少人,准备将他们祭炼成幽魂影,以便在与仙门交战时组成幽魂大阵,第一批人已经祭炼成功,这里的油灯熄灭一盏,就会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转化为幽魂影。”

叶凡尘的脸色渐渐铁青,气得浑身哆嗦,他恨不得一招击毙眼前之人,可玄青的话又让他不得不顾虑。

“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最后他只能用嘶哑的声音吼道。

玄青却笑了:“你随时可以对我使用法术,我不过只是将你不知道的事讲给你听罢了,你会畏首畏尾,恰恰证明了你不如我,你的心不够狠,你的手不够黑,也没有牺牲别人的觉悟,但有些时候,这又是再所难免的,你刚刚那一拳所带起的拳风,已经使几盏油灯熄灭,也就代表着有几个人因你而死。”

——他所作出痛苦的抉择。

“我知道,我必须要阻止你,即便熄灭那些油灯上的火苗,我也必须阻止你,所以我不能再犹豫了。”

“到了最后,你还是要这样做,你的善岂不是伪善?”

“伪善也好,真善也好,都无所谓,如果我有别的办法,绝不会这样做,当我犹豫的时候,大错说不定就铸成了。”

“说到底,你只不过是想救你自己,也想救她。”

“无论你如何看待,我只能做出我所能做出最好的选择,我早已有背负一切罪孽的觉悟,我也许会后悔,也许会迟疑,也许会挣扎,但是该果断的时候,我并非不知取舍。”

叶凡尘的一拳重重击在玄青的胸口上,伴随着一股气浪,玄青噔噔噔后退,宫殿内的油灯一瞬间熄灭。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一行泪水从叶凡尘的眼中流下,但他立即抬起手指,将眼泪擦去了。

这些人是因他而死,等于是他亲手所杀,他没有资格流泪,后悔也罢,无悔也罢,有愧也罢,无愧也罢,他只能这么做。

“哈哈哈哈哈!”玄青一阵大笑。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笑,又在笑什么。

世上总有一些无奈而矛盾的事,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得不到理想的结果,但人们依然要做出最好的选择,依然要前进。

——玄青抬起头,他的目光和叶凡尘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的境界也和叶凡尘的境界撞在了一起,烈火与万物之理,玄青与叶凡尘的最后一战。

——虽然这一战很少有人知晓,也没有被记载仙魔两道的史书上,但是这一战却关乎到无数人的命运,关乎到仙魔两道的命运,甚至关乎到三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