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财回到稻花村,转眼间已经半年。

这半年里,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吴校尉变成了吴中候。

其二,地方仿佛遗忘了剿灭黑风山一事。

其三,黑风山依然是商旅必须绕行之地,却再没有官员在此处遇害,并且每到逢年过节之时,都会有一些神秘的黑衣人下山,借着夜色,前往各地的府衙和县衙。

一年后,吴中候晋升为吴司阶,特意前往稻花村和王财把酒言欢,同席的还有一个身披黑袍的中年人,三人以兄弟相称,谈笑达旦。

三日后,陆家发生一场火宅,波及了半个村庄,王财坐在自家门前,举着酒杯,在明月下露出淡淡的微笑。

贫苦的村民们在废墟中放声痛哭的时候,陆家的瓦砾上,却逐渐盖起了新的宅院,一个月后,人们目瞪口呆地看到,王财穿着丝绸长衫从宅院里走出来,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王财挨家挨户拜访村民,并且一一出示了地契。

“陆家的田产怎么会到了王财的名下?!”

并不是没人怀疑这件事,但每一个在公开场合提及此事的人,第二天都会神秘的失踪,一时间,整个稻花村风声鹤唳,村民们渐渐领悟到,唯有沉默才能明哲保身。

五年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直呼王财的本名,而是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王老爷。

王财,终于成为了稻花村新的地主。

再说林水生,回到稻花村后,他依然过着懒汉的生活,王财的发迹,让他小小得意了一阵子,逢人就吹那是他光腚长大的兄弟。

可惜好景不长,王家派来一群家丁,当着所有村民将林水生绑在柱子上,任由烈日暴晒了三天三夜,等他们把林水生放下来的时候,他只剩下半条命,浑身都起满了水泡。

从此以后,林水生每次见到王财,都会浑身发抖,以最快的速度跪倒,给王财磕头。

人们通过这件领悟到,王财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从此之后,无论王财多么苛刻,大家都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岁月如梭,王财的头上也有了白发。

每次他提着酒壶走上田家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叹,当年和他一起耕田的那些人,如今已经没几个活着。

正像他当年想的那样,所谓佃户,流出的并非是汗,而是血,种下的并非是粮,而是命,过着那样生活的人,朝不保夕,又怎么可能长命百岁呢?

如果他没有奋力从中挣脱出来,如今也只是一堆黄土。

林水生甚至连四十岁都没活过,他的一生,确实没有受过太大的累,却总是饥肠辘辘,结果在一场旱灾中,丢下自己的儿子,早早去阎王那里报道了。

或许是心中有所悔恨,林水生给儿子起名小土。

那孩子正如林水生所期望的那样,是个脚踏实地的人,然而他毕竟是水生的儿子,终究继承了父亲没有抱负的缺点。

王财也有一个儿子,名叫王小财,和林小土一起长大,两个孩子的感情相当好,虽然王财对此多少有点不满,但也没有强行干预,许多往事早已是过眼云烟,下一代的路,还要靠他们自己走。

最近,人们都在背后称呼他王老财,每当听到这个外号,王财的嘴角都会浮现出一丝苦笑,深深体会到岁月的无情。

王财的后半生,过得十分享受,他背后的两颗大树,让他无论何时都稳如泰山,虽然这样还不能算是最好的结果,王财是一个知足的人,他很清楚,有些东西通过一辈人的努力就能得到,有些东西却要几辈人的奋斗才能实现。

王小财这孩子,虽然总是有点无忧无虑,对他的话,还是会奉若神明,打通了不少关节后,王小财也好歹混成了一个秀才,消息传来那天,他一大早跑到爹娘的坟前,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几十年前,他们一家将要饿死的时候,王财的爹跑到陆家哭诉,却被乱棍打出,不久后就病逝,王财的娘在极度的悲痛下,很快就随着丈夫离去,年幼的王财从那时就清楚地理解了,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世界,他的心里从那时起,就只有两件事:仇恨和奋发。

“陆家已经绝后,而王家的香火将永远绵延下去,爹,娘,孩儿已经尽力了,愿二老在地下能够安宁。”

王财将纸山点燃,通红的火光照亮了夜空,他回头看向稻花村,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王财,生于贞观初年,卒于长安二年,享年七十五岁。

原稻花村佃户,近三十岁发迹,原因不明,此后一直为九村地主。

王氏家训:其一,糟蹋一粒米,不可,糟蹋一撮面,不可。

其二,凡王氏子弟,贪图享乐而不上进者,逐出。

其三,凡王氏子弟,败坏家业者,逐出。

其四,治家之余,日取经史传记三五百言读之,以养德性,以长识见,毋博弈嬉戏,虚费时日。

其五,凡王氏子弟,对父母忤逆不孝,逐出。

其六,内外亲族,无论尊长同列,皆当以礼接之。毋得简傲笑谑,不恭不敬。

其七,同情他人,自以为善,终为所祸,不可,绝不可。

其八,凡王氏子弟,阴险狡诈,遇事不择手段,可。

......随着王财的病逝,叶凡尘的灵魂再次苏醒,他眼前的幻境,他的心底只有深深的茫然,经历了林小土和王财两段人生,叶凡尘若有所悟,却还是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他已隐隐明白,想要堪破幻境,就必须把模糊的念头变得清晰。

“如此说来,只要我看不透,就会有下一世,再一下世,永远没有尽头,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等于是失败了,现实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只能孤注一掷,把一切都赌在眼前,这将是我在幻境中最后的轮回!”自言自语着,叶凡尘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坚定之色。

在一片漆黑中,他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痛得他不停呻吟,这是哪里,这一世他又是什么人,虽然毫无线索,他隐约能感到自己被许多人抬着,走向某个地方。

扑通一声,叶凡尘落进了水里,冰冷的液体从四外渗进,他拼命挣扎,只触碰到布一样的东西,他被包在里面,像饺子馅那样。

耳畔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皮五,冤有头债有主,做鬼了可千万别来找我。”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这一世,我是皮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