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院子中央，两人一时间都忘了该说什么。白馨垂眸，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顾君阳此时来，定是有话要与她讲。至于她，无须多言，只要静静地聆听便罢了。
月色下的两人沉默不语，有一种莫名的气氛浮动在两人之间。顾君阳低头俯视着白馨，却发觉白馨垂眸的姿态如此温柔，眉宇间又夹杂着一丝丝哀怨。
过了半晌，顾君阳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朕记得你的肩伤还没完全好，应该多休息才是。”
难得顾君阳还惦记自己的伤势，可是比起肩头上被断竹刺破的伤口，更让白馨感觉到痛的，是心上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
她微微一笑，生疏地答道：“劳皇上惦记了，奴婢的伤势已无大碍。不过伤口正在结痂，痒得难受，所以奴婢才出来透透气的。”
“原来如此，朕记得宸乾宫里有化淤雪肌膏，明日让张德海给你送来，伤口会好得快一些。”听到白馨痒得睡不着，顾君阳关心道。
白馨的伤口是在结痂，不过也还没到痒得睡不着的程度。这个借口，不过是她随口胡诌的谎话。要是隔在以前，白馨一定会为顾君阳的如此呵护而有所动容。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她的心已如一潭死水，再难起波澜。
“奴婢谢皇上恩典。”白馨没有拒绝顾君阳的好意，因为拒绝，反而说明她还在在意。
寒暄了这一会，白馨的反应皆是淡淡的，甚至有一丝冷漠。这样的白馨，让顾君阳无所适从。今晚，他原是准备了很多话要对白馨说，毕竟他终归是欠了她一个解释。可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再多的解释都只是苍白。
或许白馨生气，他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她没有。这只能说明，她是真的不爱他。因为哪怕只有一点点在意，她都不会看上去如此冷静。
说到底，其实就只有一句话，她不爱他。如果是这样，解不解释又有什么差别？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顾君阳无声地叹了口气，告辞道：“既然你没事了，那朕就先走了。天色已晚，早些歇着吧。”
没有听到预期的解释，白馨反而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她是害怕的，害怕听到顾君阳的一句‘无奈’，就让自己坚定的心再次动摇了。
“奴婢恭送皇上，皇上慢走。”白馨欠身行礼，朝着顾君阳恭恭敬敬道。
白馨回答的很干脆，连一句挽留都没有，顾君阳真的死心了。他不再多留，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却在门口逗留了一下，回头沉声道：“阡陌的事朕很抱歉，至于佳叶，朕也很无奈。朕想你是对的，九弟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话音刚落，顾君阳就飞快地走了。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身后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其实他只要再回头看一眼，就能发现白馨原本清明的双眼，霎时朦胧了起来。
“皇上待你，终究是不同的。”不知何时，躲在藏书楼里的许绿衣已经出来了，与白馨并肩站着。
“今日便练到这吧，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日后你也不用来了。”白馨面色如常，嘴里却下了逐客令。
不是恼羞成怒，是她真的没什么可以再教给许绿衣的了。《踏雪寻梅》是她送给许绿衣最后的礼物，争宠的路很长，不过她相信没有她，许绿衣也能做得很好，甚至做得更好。
她们是不同的，一个是在众人百般宠溺下长大的公主，一个是遭尽人间冷暖的庶出小姐。一个可以什么都不做，光是说一句话，就能轻易得到所有的东西。一个即使费尽心思，使尽所有力气，得到的也不过是世间的沧海一粟。
许绿衣知道白馨说的不是气话，于是轻蔑地笑笑，志在必得道：“我许绿衣发誓，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天下最有权柄的女人，将那些害过我，看不起我的人，全部踩在脚下。”
“断情绝爱，如果要成功，就记住我这句话。”白馨偏过头，对着许绿衣最后叮嘱道。
“你放心，我绝不会像你一样。”许绿衣与之对视，一脸自信，口气傲然道。说着，她将手里的水袖往身后一抛，昂首阔步地离开了藏书楼。
望着半开的大门，白馨的目光许久都没有移开半分。对于许绿衣，她怎么会不放心呢？一个从小在争斗与夺宠里长大的孩子，骨子里的冷漠，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她不放心的，是佳叶啊！要是佳叶真的怀了孩子，那么绿衣最大的对手，可就是佳叶啊！
不过对于那些未知的事情，都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可以管得了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一直当一个看客，不再卷入这些斗争中。
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从白馨嘴边逸出，她走到门口，将半开的大门关上，随后扭头，对着秋千所在的方向低声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老槐树下空无一人，可是过了一会，便见顾君朝从树后走出来，尴尬道：“你怎么知道就是我？”
白馨莞尔一笑，朝着他耸耸肩，戏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随便猜的。”
闻言，顾君朝也被她的话逗笑了，自嘲道：“没想到，我也会有被你捉弄的一天。”
“从刚认识开始，被捉弄的人就一直是我。风水轮流转，到底是该我捉弄你一次了。”回想初见以来的一幕幕，白馨觉得自己这一次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两人相视一笑，顾君朝低头，忽然敛了笑，有些伤感道：“这样也好，至少我走了，你就不会有遗憾了。”
“你要走了！”听到顾君朝要离开京师，白馨大吃一惊，愕然道。
顾君朝点头，淡淡道：“是呀，我要走了。我是封地的藩王，在京师滞留了几个月，是时候该回江南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白馨心中有些不舍，毕竟重回人世，顾君朝真的帮了她许多。
“你说呢？”顾君朝走到白馨面前，揉了揉她的长发，反问道：“你想我回来还是不回来？”
“我……”白馨只说了一个‘我’字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知道，当顾君朝再回来的时候，这京师的天，恐怕就要变了。
顾君朝宠溺地刮了刮白馨的鼻子，突然间抱住了白馨。白馨淬不及防，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听见顾君朝在她耳边说：“别动，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那样的语气，带着一丝丝哀求，让白馨无法拒绝。她只好回抱住顾君朝，轻声道：“切记，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