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的米奇时钟显示已经十点了,屋内灯光明亮,窗帘的缝隙中却透出一抹抹带着寒冽的暗色来,还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轻柔地东西打在树叶、房顶上。眼睛一亮,覃雅从书本中抬起头来,跑着去打开了窗户,果然!下雪了!抓起椅背上搁着的大衣随意披上,打开书房门往外走。

“等等。”穆非在自己书房出声叫住她,“这么火急火燎地干嘛?”

覃雅站在门口,灿烂地冲他笑:“竟然在平安夜下雪了!”

穆非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从没学会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但是,他知道,她的笑是美的。于是他也笑了,起身道:“是吗?”

“嗯。”覃雅点头,又道,“可惜你的书房里没有窗户。”

“谁说没有?”穆非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遥控器,走近她,“你都住了快半年了,还没发现?”

覃雅不解地看着他。

穆非牵起她的手走向书柜墙正中间,将搁板往两边推开,后面竟是一套落地窗帘。低头看了看她,轻轻一笑,将遥控器递给她。

覃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到他眼神里的期待,犹豫着按下了按钮。天,窗帘后面竟是一整面的玻璃墙,雪这会儿下得更大了,许是有风,雪花徐徐袭来,很有立体感,覃雅几乎就想伸手将雪花捧在手心了。“好美啊!”

“你喜欢下雪?”

“难道你不喜欢?”

穆非又笑了:“从今天,今晚,开始喜欢。”

“我们出去看雪好吗?”

穆非点头。

“等一下!”覃雅把衣服穿好,跑回他书桌后从椅背上拿起他的风衣,“穿上,外面好冷的。”

“好。”穆非答应着,双手摊开来,然后一脸捉狭地看着她。

覃雅脸一红,缓缓走近,将风衣摊开,踮起脚尖,套进一个衣袖,从他背后绕过去,抓住他另一只手套进另一个衣袖里,再次踮起脚尖,一个一个帮他把扣子扣上。然后低着头不说话。

“还有腰带……”穆非又摊开手,提醒她。

覃雅撇了撇嘴,有些不甘愿地上前,随意地帮他绑上了,想了一下又后悔了,拆开了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见她满眼得逞的笑意,穆非眼皮一跳,低头,也笑了。

雪下得很大,才耽误了这么些功夫,他们出来看时,地上已经积上了一层白色,树叶不抗重负倾垂着,秋千架上也堆上了一层雪花。天空却是幽蓝的,静谧的夜空似乎也在欣赏着这凝白皎洁的世界。

“看这样子明早起来就可以堆雪人了!”覃雅叹道。

“堆雪人?”穆非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又笑了,“不过,从这点看,你还有点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覃雅难得回嘴道:“十六岁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听说在日本,女孩子十六岁都可以结婚了。怎么会是小孩子?”

穆非失笑:“想结婚了?”

覃雅脸一红,不再理他,张开手臂,摊开着手掌,迎接那些点缀着寒夜的精灵。每年下雪的时候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虽然后来她知道看似纯洁无暇的雪其实从物理上来说是最肮脏的,里面夹杂着很多灰尘和杂志。但这并不影响她对雪的喜爱。她看的第一本英文原版书籍便是《SNOWWHITE》——

“Oh,I-wish-I-had-a-daughter-with-skin-as-white-as-snow,hair-as-black-as-ebony-and-red,red-lips.”

“白雪公主?”

覃雅点头,孩子气地笑,快乐地仰头亲吻着她的精灵。然后第二天,她就感冒了。

“少爷,小姐小孩子不懂事,你一个大人了,怎么还带着她瞎胡闹!大晚上看雪?看看,感冒了吧?小姐,要不今天请假吧?”

“珍婶,你都念了我一个早上了!我敢保证,你的小雅小姐只是小感冒。你这又是姜汤又是鸡蛋羹的,今天放学回来一准好了。”穆非可不认为一场小感冒是什么大事。

“是呀,珍婶,我,我……”覃雅也想帮腔,刚开口就打了个喷嚏,“没事。”

穆非皱眉:“不会真地很严重吧?刚量了体温,不是没烧吗?”

覃雅摇头:“没烧。就是鼻子里有点痒痒的。”

穆非放下心来:“那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记得跟老师请假,然后打电话叫阿力来接。”

“嗯。”

“有阿力电话?”

“嗯?”

“珍婶呢?”

“什么?”

“有珍婶的电话吗?”

“有。”

“阿佐呢?”“那什么恬,就送你围巾的那个?”“李轩扬?”

覃雅一一点头。

穆非皱眉问:“那为什么没有我的?”

覃雅奇怪地看着他:“你没告诉我啊。”

“把手机给我。”穆非接过手机,眉头舒展开来,桌面是他的照片,他低着头在书房里办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门口偷拍到的。唇角微微勾起,手指快速地活动着,将他的号码存进了她手机。

覃雅拿着手机,一看,他只存一个“非”字,脸更红了,小声道:“要不要拨通一下?”

穆非起身往楼上走,摆手道:“不用,我有。”

覃雅耸肩,不奇怪,他是“力挽狂澜”嘛。轻叹了一声,拿起书包朝厨房里的珍婶道:“珍婶,我走了。”

珍婶探出个头来:“不舒服就请假!”

“我知道了。”

结果下午三点钟覃雅就被阿力接了回来。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覃雅逞能没有和教练说明身体情况,然后差点晕倒了。班主任刘老师急匆匆赶来医务室,强烈要求她打电话叫家人接回家。

“小雅,真地不要去医院?”

覃雅摇头:“真地不严重,刚只是有点晕,可能是感冒了,没怎么吃午餐的关系。刚医务室的医生不也说只要吃点药多喝水多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吗?”

“可是,我爸我妈都出去了,乡下的一个亲戚到这里来就医,他们正在医院里陪着呢。我等下也有事,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没事的。”覃雅安慰他,边进了客厅。

“少爷?”

覃雅也略感意外,穆非这时候不应该还在公司吗?

“珍婶给我打的电话。”穆非看到他们进来,起身,看到阿力还在扶着她,看似亲昵,皱了皱眉,“阿力你先去忙。”

覃雅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悦,是因为打扰了他工作吗?刚想说她没事,让他回去工作,却又听他沉声道:“还挑食?不喜欢牛奶?抵抗力这么差!”覃雅放心下来,最起码他不是真地在责备她。

“走。”穆非取下她书包仍在沙发上,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

“去哪里?”

“你需要躺下来休息。”

穆非把她送到卧房,看着她乖乖躺下才出去了。

一刻钟之后,穆非又轻轻推门进来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缓缓坐在床边。她已经沉沉睡着了,脸颊上泛着有些不正常的绛红色,呼吸声很重,鼻翼一翕一合,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开辅助呼吸。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还好,不是很烫。

这时,熟睡中的覃雅转了个身,面向他,被子滑下些许,她的一只手还调皮地跑到了被子外面。倾身握着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被角也掖得严严实实,这才起身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拿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出来看。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听得到绵长的呼吸声,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和笔尖在书本上滑动的声音。

过了很久,覃雅又转了个身,嘴唇中发出一声呢喃,穆非这才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五点了,他竟在这里坐了一个多钟头!仔细一听,楼下有走动声,看来珍婶他们已经回来了。

“你还在?”覃雅迷迷糊糊醒来,看见穆非,有些惊讶。

“来,起来喝点热水。”穆非微微笑了笑,扶她坐起身来,让她垫着软枕靠在床背上。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倒了一杯水,握住玻璃杯杯身,探了探温度才递给她。“吃完饭再吃药吧。”

覃雅咕噜咕噜喝了半杯水,乖乖点头。

“我先下楼去了,你收拾一下,多穿件衣服下来。”穆非说着起身,手腕上却搭上了一只小小的手。

覃雅迎上他有些疑惑的眼神,小手滑下握着他的大手,拉他重新坐下。“谢谢你。”也许是因为生病了,人也变得脆弱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穆非从未想过自己的心可以在某个瞬间变得如此柔软,同时也如此敏感,他几乎立即就感受到了她心里的波动。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唤她:“我的小女孩,你是水做的吗?”

覃雅破涕为笑,犹豫了一下,直起身子来,轻轻将他抱住。“你真好。从来没有人像你这么好。”

“有吗?”

“嗯。你慷慨地让我住在这,还让阿力哥接送我上学,珍婶、钟叔都对我关怀备至。你送了我好多礼物,带我出席家长会,又鼓励改善和妈妈的关系。你说以后都会回来住,从未食言。我生病了,你还照顾我。”

穆非轻笑一声,回抱住她。她说的这些他都没有注意到呢,按她所说,他真地对她很好。而且,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以后不能再这么多愁善感了,因为我会对你更好的。不过今天例外,就算是病人的福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