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地一记崩剑上挑,剑尖直指白虹。

赤红色的浩然剑将白虹从中一分为二,剑身上,流火四溢,将整个室内映照得熠熠生辉。

就在这个空当,沈秀举起玉尺再打,其势如同大江拍岸。

张华地被一尺砸在左肩上,身形虽然纹丝不动,但左臂却是耷拉下来,显然已经是受了伤势,暂时不能动了。

一击得逞的沈秀正要继续追击,却不曾想张华地整个人在瞬间向后倒滑出去,同时身形猛然后仰,后背几乎要紧贴着地面,堪堪躲过了沈秀的第二尺。

张华地一直退到墙边,撞烂了一架书架才停住身形,然后单手持剑,一剑斩下。

这一剑不伤体魄,只伤神魂。

剑势之中有大义。

这一刻,张华地的身形在沈秀眼中骤然变得伟岸起来,一举一动似有惶惶之威相随,令沈秀不由升起畏惧之感,尤其是在沈秀背叛大郑心中有愧的情形下,这种威严更是被无限放大,同时又好像有千夫所指相随,一起压迫向沈秀的神魂之上。

沈秀心知不妙,若是凭借心性修为,自己在有所亏欠且不愿死战的情形下,未必能胜得了已有决死之意的张华地,而且忠孝难全,家国难顾,他既然选了家,那么便是弃了国,已然是未战先输去一筹。

一时间,沈秀只觉得自己在这一剑之下,仿佛举世皆敌,天地难容,浩然之气仿佛化作滚滚大势向着自己碾压而来,使得自己没有丝毫反抗还手的余地。

不过沈秀也是天人境界高手,在这危急关头仍旧谨守着一丝清明,明白这所谓的大势所趋不过是假象而已,大郑早已是日薄西山,而萧煜才是如日中天,他投效西北是真正的大势所趋!他乃果决之人,不愿坐以待毙,下定决心要殊死一搏。

只见他的额头上有一线天开,如同一只竖眼,熠熠生辉。

这是沈秀自己的天倒开。

开得天门见逍遥。

这一刻,沈秀的神魂如同一尾锦鲤越过了龙门,跃出了滚滚洪流,蜕化成蛟,任凭江河之水如何汹涌,也再难动摇其分毫。

在短短的几息之间,他几乎感知到了逍遥境界的冰山一角。

张华地脸色平静,他出身儒门,儒门首重礼,礼的最直观体现便是规矩,天地君亲师,这是当年儒门为天下定下的规矩,如今你沈秀重亲而轻君,便是逾越了规矩,我今日便要再给你加上一道规矩!

又是一剑斩出。

沈秀瞬间感觉到自己身上被套了无数层无形枷锁,这些规矩有大有小,交织构成一张大网笼罩下来,使得沈秀的神魂如负重山,再也不能逍遥,而且还要将沈秀再次拉入那滚滚洪流之中!

不得逍遥,不得自在,不得自由!

这便是规矩。

只有圣人才能从心所欲无所矩的规矩。

沈秀无法反抗重重规矩,眼看就要再度沉入滚滚大势之中。

就在这时,有人随风而至。

倏的一声轻响。

虽然听上去仅仅只有一声,但实际上却是有人弹指有六。

张华地眉头一皱,非但没有撤回浩大剑意回防的意思,反而开始竭力催动剑意,使得赤红剑意中透出丝丝金色,竟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先除去沈秀。

噗的一声轻闷声响,六记弹指几乎不分先后地打在张华地的后背上,张华地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没有半分血色。

一名红袍道人在沈秀身后不远处缓缓显出身形,手持一柄银丝金柄拂尘,方才正是此人以六记弹指之偷袭并重创了张华地。道人一摆手中拂尘,散出点点青光,帮助沈秀抵御张华地的浩然剑意,已经陷入绝境的沈秀也是抓住这个机会,借助手中宝物元璇尺,一举挣脱浩然剑的压制。

已经渡过天人劫难的张华地在天人境界中逗留多年,若非俗务缠身,此时恐怕他早已是天人巅峰。只是他从不对外展露实力,从未出手,以至于许多人认为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屡弱文人,就连在齐州根深蒂固的齐州道门也看走了眼。

此时的张华地终于不再有所隐藏,周身有丝丝缕缕的浩然之气升腾,手中浩然剑的大半部分也已经由赤红色转为金色。

红袍道人抬手示意元气大伤的沈秀先行退至一旁,独自一人对上了张华地,开口道:“巡抚大人真是隐藏极深,就连贫道也看走了眼,贫道先前还夸下海口,说齐州境内高手行踪尽在我齐州道门的掌握之中,却是漏下了大人这条漏网之鱼。幸而贫道生性谨慎,事到临头还是决定亲自来这济州府城走上一遭,如此才没有铸成大错。”

道人正是齐州道门话事人齐云真人,他原本是在城外大营中护卫魏禁,只是入夜之后,多年未曾出现的秋风未动蝉先觉竟是忽然涌上心头,他怕城内有所闪失特意入城,这才恰好救下了陷入险境的沈秀。

张华地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中之浩然剑,对着齐云斩出一剑。

浩然剑就如同一把赤金色的长虹,直刺齐云真人的面门。

后者只是轻轻一摆手中拂尘,拂尘上的银丝暴涨,环绕盘旋之间将这一剑裹挟其中。

这一手算是道门中真人或大真人的必修功课,上至掌教真人,下至偏远地区的小道观观主,只要有真人名号,都会修行此法,无非因修为而异,如掌教真人者,配合掌教拂尘,可将拂尘延伸至万丈,初学者,则不过是数丈而已。

张华地脸色一冷,中丹田气府鼓荡不休,全身元气尽数灌注入手中的浩然剑中。这一刻,浩然剑剑身上的赤红色尽数褪去,呈现出一片金黄色泽。

原本将浩然剑环绕束缚的银丝寸寸碎裂,浩然剑再度刺向齐云真人。

齐云真人冷哼一声,将手中已经破碎不堪的拂尘扔掉,伸出右手两指夹住那柄充斥着决死之意的浩然之剑。

刹那间,齐云真人的双指上有无数血丝渗出。

就在张华地准备要玉石俱焚的时候,一个个光圈接连落在他身上,使得他瞬间脱离了天人合一的状态,而且体内的元气运转也变得凝滞迟缓起来。

张华地脸色骤变,就要用出最后的保命手段,也是传承自张载的四愿之一。不过沈秀却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举起手中元璇尺,竭力催发,一连串的光圈朝着张华地当头罩下。

与此同时,齐云真人暴喝一声,不顾右手两指间浩然剑剑气四溢,身形瞬间欺进,左手一掌张华地的心口上。

一掌之下,张华地整个人都随之剧烈震荡,手中浩然剑由金色退回赤红色,然后又缓缓消散无形,接着七窍中有鲜血涌出,那件二品公卿官袍更是寸寸碎裂。

这位誓死不降的齐州巡抚终于毙命于自己的巡抚衙门。

方才三人于方丈间激斗,却是没有什么太大响动,直至此时,巡抚衙门中人仍旧是一无所觉

受伤不轻的沈秀吐出一口污血,苦笑道:“幸亏真人相助,否则今日就是沈秀葬身于这巡抚衙门了。”

齐云真人摆摆手道:“不用称谢,本就是贫道的分内之事。”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有火光升起,照亮了大半个巡抚衙门,看方向正是巡抚标营方向,接着便是前府已经骚乱起来。

齐云真人和沈秀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不多时,先前给沈秀引路的老管家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撞门而入,甚至没有看清屋内情形就已经一头栽倒在地,用尽最后力气道:“老爷,外头兵……兵……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