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不由人

拖到了后巷里,几个护院手下不留情,朝着两个闹事的人狠狠一顿拳头,直打得一老一小都蜷缩成一团,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孙子哭的脸都花了,勉强直起身,将哼哼着的老妇人扶起来,哽咽着道,“祖母,祖母,你没事吧!”

小男孩哭的泪眼模糊,只感觉怀里一轻,便见一个素色缁衣的和尚揽过了祖母,接着自己也被人扶起来。天动扶稳老妇人,用力按下她的人中,不一会儿,便听见老妇人闷哼一声,接着幽幽转醒。

看着桃夭和天动,老妇人悲从中来,不禁老泪纵横,“天呐,我老婆子是做的什么孽,好好的孙女死无全尸,连尸骨都拉不回来咯!”

“老婆婆,你别这样,如果你哭坏了身子,这小孙子可就真的举目无亲了!”桃夭柔声安抚着。拔下了头上的珠钗,又褪下了手腕上的银镯子,桃夭放到了小男孩手心里,轻轻握紧,“当了这些玩意,带着祖母治好伤再说。”

老妇人看着和善的二人,万般滋味上了心头,这几日来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个个都说他们家里出了冤鬼,躲都躲不及。抹了抹泪珠,老妇人拉过了小孙子,一下子跪在了两人面前,“两位恩人,两位神仙,老婆子自知没办法给小柳儿报仇,只能求两位找出杀了小柳儿的凶手,为我家姑娘伸冤呐!老婆子在这里磕头了!”

小孙子也学着老妇人的样子,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哭着说,“我姐姐不是鬼,她不会害人的!”

连忙扶起二人,桃夭不知该从何说起,却听见天动拉住老妇人的手,一脸认真地说,“我会查出凶手,还伏柳姑娘一个公道,你们放心吧!”

虽然知道这样说有些夸张,但是桃夭确确实实觉得,这个小和尚在他们面前,已然成了普济苍生的如来大佛。

“烂好人。”轻声说了一句,桃夭却没有出声阻止,一路看着祖孙俩搀扶着走远。

今晚的惊鸿楼,没有往常响唱不绝的靡靡之音,也没有了花娘们娇滴滴的枕边软语,整栋楼里十分安静,不时有龟奴在里面走动,发出些微声响。

房间里的两人还是照着老样子,一个软卧,一个硬地,井水不犯河水。夜里的细烛还在燃着,微弱的光摇摇摆摆,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扑灭。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天动小声开口,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桃姑娘,你睡了吗?”

背对着天动,桃夭只是唔了一声,当做回应。

看着珠帘后模糊的身影,天动自顾自开继续说,“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师傅就说过我爱管闲事,什么都爱插上一脚。明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本事,还是管不住自己,估计让你很难做吧。”

一下子转过身,桃夭挑起珠帘,只穿着里衣坐在床头,“你也知道自己事多了?那好,日后的闲事一个都不许管,明早就回你的小山上去,你行吗!”

听桃夭放炮仗一样说完,天动苦笑一声,“我也想回去,只是,没办法回去了。”

“为什么?”桃夭好奇地问。

月上中天,皎皎的银光洒在窗台上,莹莹发光。天动靠在墙后,悠悠地说,“桃姑娘,可知殇命一物了?”

“身怀殇命者,生年不过及冠,自出生之日起,需绝情绝爱,以免为近身人招去杀身之祸。当年我被扔在苦禅寺门前,师傅收留我后,曾为我推算过一卦。很不凑巧,我就是殇命。”

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天动笑笑,继续说,“再有一年,我就要年满二十,师傅说不准我死在寺里,将我扔出了山下,自寻生路。如今,我已经是孤魂野鬼一个,再没有容身之处了。”

这些话,天动连寺中的师兄弟都没有说过,不知为何,今日突然想说与人听。

桃夭突然嗤笑一声,打断了天动的追忆,“你如今不正在我房中住的好好的吗,难道姑娘我虐待了你不成?”

重新躺回床上,桃夭一下子荡开珠帘,“按照年纪来,我可是比你还大上三岁,日后我若是使唤你了,你得老老实实答应,不然有你好受的!”

接受着桃夭有些蹩脚的安慰,天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不再想许多,闭上眼休息起来。

翌日清晨,两人起了个大早,天动还特意换了一身布衣,除了那颗光秃秃的脑袋,看上去倒是不那么打眼了。两人随意点了些清粥小菜,坐在摊子上,一边吃,一边听着后面的谈话声。后面几个食客一副地痞打扮,性子鲁莽横行,说话的内容就是最近的无脸花魁。

“你们说,这惊鸿楼最近是不是被人下绊子了,背字儿简直是一路走到底啊!”一个小流氓说着。

另一个同伴也来了劲儿,“要我说,这不会是什么人设的局吧,怎么就偏偏在花魁大赛的时候死,一看就是要拆杜老板的台不是!”

一个流里流气的胡茬男子狠狠拍了说话人脑袋一下,说话间神神秘秘,“你们这些鬼东西,毛都没有长齐就在这里胡咧咧,小心那艳鬼半夜来缠上你们!我听我家老头子说,这惊鸿楼可是个不祥地,那些个死的姑娘,全都是楼里的人咧!”

说到这里,胡茬男直嚷嚷着,一大早就说这些太晦气,打发了几个喽啰的问话,继续呼啦啦吃着早点去了。偏偏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话,一下子就进了身后二人的心了。

常胜赌场。

跟在桃夭后面四窜五钻的,天动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在后面连连问道,“桃姑娘,咱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说要找线索吗?”

食指抵在唇上,桃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在前面走着。这赌场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自然是给官员贵户们准备的,早晨还没有开门;中等就是鱼龙混杂的大厅,供些平民和小摊贩们逗乐,不过二人要找的,却是这下九门云集的下等。

下等的赌场设在一间隐蔽的小院子里,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分昼夜地在赌桌前豪赌。在小院的西北角里,一桌人正在那里赌着牌九,气氛紧张的不得了。一个酒糟气冲天的胖老头背对大门蹲着,估计是手里握上了好牌,大嗓门说个不停。

感觉背后有人戳了戳自己,胖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来烦我,老子的手气正好着呢,就是天王老子都要靠边站!”

一下子甩下手里的牌,胖老头大杀三家,乐得直拍大腿。冲其他几人叫着给钱给钱,却见三人眼睛都发直,朝着自己背后直流口水。胖老头回过头,就见桃夭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接着一首揪起了他的胡子,“酒老爷,你老人家日子过得还不错哈,又喝了几盅了?”

胖老头简直像是老鼠见了家猫,一屁股坐到地上,不住咽着唾沫。

看着面前叙着旧的两人,天动才依稀听明白了些,这胖老头叫张九,从前在惊鸿楼当过几十年的跑腿儿,和桃夭关系不错。不过因为几年前喝酒贪杯,差点没救过来,桃夭便给了他些银子,让他戒了酒,回来好好养老。

胖老头围着天动看了一圈,腆着脸嘿嘿直笑,“桃姑娘,您眼光可真不错,这小伙子剑眉星目,高挺鼻梁,看来下面的本钱也够雄厚啊!”

被胖老头的话弄得有些尴尬,天动连连摆手,“老先生,我与桃姑娘不是你想得那样,你可不要污了姑娘的清誉。”

无所谓地摆摆手,桃夭也不在乎许多,“酒爷子,我们没工夫和你插科打诨,今天来是想问问,关于清歌娘子还有被吃脸的花魁,你知道多少?”

脸上堆起的笑容渐渐下去,酒老头叹了口气,说,“其实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我就知道桃姑娘会来问这一遭。”

“难道,之前死的姑娘都是惊鸿楼的吗?”桃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四下探了探头,见周围没有人注意,酒老头开始缓缓开口,“姑娘说的没错,从清歌娘子开始,所有没了脸的姑娘,都是从咱们楼里出来的。我年纪轻的时候,常常听老资历的人说,惊鸿楼里是风月债背的太多,要从这些姑娘身上还债了!”

“当年杜楼主年纪轻轻,开起了座惊鸿楼,让扶余城里的明娼暗妓都没了活路。咱们楼里的姑娘,是一个塞一个的漂亮,还将其他几家楼的花魁都招了过来,变成了城里独一处。出了清歌娘子那件事情后,隔几年楼里就会有姑娘出事,杜楼主也是神通广大,将事情都通通压了下来,知道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天动有些不解,“怎么可能人死了还能推脱,别人难道没有察觉吗?”

酒老头摇摇头,语气也变得凄惶起来,“这送往迎来的事情,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旧人?杜楼主从衙门里买了些户口,将那些死掉的姑娘安上丫鬟、婢女的身份,一扔了事。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扬州那边买些瘦马回来抵上,这事也就含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