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言血泪

虽然惊鸿楼的楼主杜远百般周旋,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楼里昨日的一干花娘和恩客都被留了下来,直到做完了口供才可以离开。众人被这么件事败了兴致,只是骂骂咧咧,说伏柳死的不是时候,偏偏挑在这么个关口。

冷眼看着往日的常客和姐妹,如今人死便换了一副这样的嘴脸,桃夭说不上多难过,不过是几分兔死狐悲而已。伏柳的柳絮居已经被封了起来,尸体下午被拉回了衙门中,送给仵作验尸。在柳絮居门口徘徊了几步,桃夭本想走开,耳朵里却听到了门里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

轻轻推开门,桃夭果然看到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房里来回踱步,念念有词,不是那小和尚又是谁?关上门,桃夭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就说你怎么突然不见了,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难道不避讳吗?”

搔了搔脑袋,天动摇了摇头,“人死为大,我来为亡魂超度一二,也算是我尽了几分心意。”说完,接着站在房间里喃喃念叨,佛音连绵。

桃夭随他去,自顾自看着一夜萧索的柳絮居,自己和伏柳的关系算不得多好,不咸不淡,自己尽心尽力教功夫,对方有容有貌一跃成为红牌,各过各的日子。打量着房间,梳妆台上的腮红还没有盖起,珠帘也还散成一团,而现在已经凭添了几分死气。

等到天动将金刚经念过了四十九回,最后一个字出口,长长舒了口气。正想和桃夭说着出去,两人同时身子一震,接着默契地躲到了床后,动作飞快。桃夭抽回了余处一点点的裙角,正巧房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两人缩在床后,缝隙本来就小,只能够背着仔细听声。来人似乎有些心有余悸,不断碰到些碗筷之类的东西。手忙脚乱地摆好了东西,接着一股味道传来,这种味道天动很熟悉,是给死人烧得纸钱味,还有劣质的檀香。

难道这人是杀害伏柳的凶手,这时心虚来祭拜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充满疑惑,继续竖起耳朵听下去。

来人一开口,两人立马听出来,这不就是楼里的春妈妈吗!春妈妈声音哆嗦个不停,嘴里片刻不停地念叨,“小柳儿,往日春妈妈待你可不薄啊,哪怕是妈妈哪里得罪了你,还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春妈妈一马,不要再祸害楼里的姑娘了!”

桃夭皱了皱眉,这伏柳难不成还和楼里的姑娘结怨了,那也不至于找来杀身之祸啊?

床外头,春妈妈还在继续说着,“小柳,我的柳姑娘,你就别再怨了!被清歌娘子看上,那是您柳姑娘的福气,若是在地下嫌没有脸太丑了,妈妈每年都会给你烧好看的脸谱下去的,你可千万别再回来!”说完,春妈妈开始不断重复着话,磕头磕得砰砰作响。

忽然之间,关起来的窗户开始咯吱作响,被风吹得开开关关,吓得春妈妈立刻缩成一团,不住地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周围没有动静了,春妈妈微微抬起头,却见到眼前一袭粉色的裙摆,吓得她向后一摔,爬起来就想往外跑。

一把抓住春妈妈的肩膀,桃夭凑近她的眼前,“春妈妈,是我!”

坐在桃夭的房里,春妈妈还有些发抖,不断咕咚咕咚喝着水。天动给她杯子里又续了杯水,柔声问道,“春妈妈,你可好些了?”

大概是天动僧人的身份比较让人安心,春妈妈不自觉向他靠近了些,勉强笑着点点头。桃夭看她吓得不轻,疑惑地问,“妈妈,你为什么私自到伏柳的房里去,还在那里给她烧纸摆祭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妈妈遮遮掩掩,“没,没什么。”

“你别唬我,你知道我这个人喜欢管这些闲事,”桃夭压低声音,问,“那个清歌娘子,到底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春妈妈浑身一激灵,不断看着周围,生怕有什么东西找来。看着天动和桃夭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春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娓娓道来。

“桃姑娘来扶余城没几年,不知清歌娘子是正常的,只是在这城里的姑娘家,一听到清歌这个名字,都怕得恨不能躲到地下去。在我还是个小丫鬟的时候,清歌娘子已经是红极一时的头牌花魁了,哪个少年郎不想着要见她一面,希望娶她回去当填房的权贵,能够从惊鸿楼排到湖心里。偏偏清歌心高气傲,只想着找个真心对她的,便一直都呆在楼里。”

直到那一年,就像所有话本里写的那样,英俊出色的书生遇见了绝世无双的花魁,两人一见钟情,情定终生。清歌掏出自己所有的体己钱,为书生打点关系,助他考取功名。书生高中后,没有忘记扶持自己的佳人,将她赎出了青楼,带她回了家中。

“只是好景不长,清歌的艳名在外,无数登徒浪子前来,让书生渐渐与她离心。清歌不愿意情郎心生间隙,自己将脸烫入了沸水中,废了那张脸。可是脸没了,书生更加没有将心放在她身上,不过一年,书生就另娶了几房妾,完全忘记了清歌这个丑妻。在书生娶新妇的晚上,清歌活活剥下了自己的脸,上吊自杀了。”

叹了口气,春妈妈继续说,“第二天,那新妇被人发现死在床上,脸也没了,眼角留出长长的血泪。从那以后,隔几年就会有年轻漂亮的姑娘遇难,和那新妇的死相一模一样。城里人都说,这是清歌娘子回来报复了,她自己没有了脸,就要吃掉这些姑娘的脸给自己哩!”

“所以,你们看到伏柳留了血泪,以为是清歌来吃脸了?”天动带了几分迟疑。

长长地吁了口气,春妈妈缓缓地道,“小师傅,你是有所不知,像咱们这种做风月生意的,一旦出了这种事情,哪里还能够有活路了?如果小柳儿怨气不消,继续害咱们楼里的姑娘,只怕惊鸿楼马上就要关门大吉了!”

桃夭和天动对视一眼,这个清歌的出现,让这件事变得更加疑云密布了。

虽然出了伏柳这么一出,花魁大赛却依然没有被取消,而是被炒得越来越热。这也是楼主杜远的手段高明,先放出风声,说伏柳是因为被清歌娘子看中才会香消玉殒,只有真正有花容月貌的花娘,才能够入得了清歌的眼。这个消息一出来,整座扶余城都沸腾了。

先不是说那些想着一睹芳容的恩客们如何高兴,就是些好事者,也纷纷将目光转移到惊鸿楼来。毕竟清歌的事情,人人都有所耳闻,但谁都没见过,大家都想知道,这艳鬼吃了这么多美人脸,究竟是何方的神圣大能。

至于这惊鸿楼里,则是一扫了之前的恐慌,姑娘们个个费尽心思,争奇斗艳,如果能够证明自己的美貌艳冠全城,那可比受点惊吓要重要多了。

本来一夜之后,天动就应该离开楼里,但是从春妈妈走之后,小和尚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死活要留在惊鸿楼里。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低下头,说要让伏柳得以沉冤得雪。

嗤笑一声,桃夭一口咬上青桃,狭长的丹凤眼轻瞟着他,“小和尚,你真当自己是如来佛还是观世音了,什么事都往自己头上揽,你忙得过来吗?”

天动摇摇头,轻声说,“我佛慈悲,既然我遇到了这事,我就不能够视而不见。况且,”说道这里,天动停顿了片刻。

“况且,一个女子失去了心爱的容颜,或许连轮回都会心有不甘吧。”

放下了手里的青桃,桃夭静静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天动,即使自己再怎么不喜欢人多管闲事,但这个人,至少多事得没那么让人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