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初夏。

庭院外的池塘里开了一池的夏荷,格外芬丽。

斜斜的日头,透过半开的窗棂照进了屋内,映着床上躺着的人,她素颜清丽,眉目娟美。只是此时却脸色苍白,脸上还有快干涸的水迹,似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耳边传来一声声不大的嘀咕,让昏迷的人不禁皱了皱眉,“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的,沈公子非要娶你不可。若不是你生来命好,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你?”

“想我赵玉兰,生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若不是生在穷人家,说不准早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床上昏昏沉沉的人儿缓缓睁开了倦懒的眼皮,看向了坐在主人铜镜前孤芳自赏的丫鬟。

只一个背影,景清就认出了她,赵玉兰。

这个曾经她视如姐妹的贴身丫鬟,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狠狠踹了她一脚。不仅联同沈临之算计了她,更是背着她怀上了丈夫沈临之的骨肉。

想起恍若隔世的一幕幕,只觉气血一阵阵翻涌,这让景清原本就晕沉的额头越发的疼了。

她,不是死了吗?

那夜,她本着一腔悲愤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撞墙而亡,但因怨气太重久久不得转世投胎,在人间徘徊许久。

眼睁睁看着沈临之一步步官至宰辅,看着沈临之宣告她暴毙后,立刻扶了赵玉兰为侧妻。但没过多久不满私心的他又娶了当朝太傅之女为正妻,可谓妻妾成群,事业蒸蒸日上。

又怎会一睁眼,到了这里?

“小,小姐,您醒了?”

意识到她的动静儿,赵玉兰立刻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赶忙走了过去,“小姐,您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景清望着赫然年轻了些的赵玉兰,眼中一闪而过的诧色,这才打量了下屋内熟悉的陈设。

她,竟然回来了?

还回到了三年前的景府?

“水,我要喝水……”

景清呻吟了声,掩饰住了内心的震惊,看来苍天还是有眼的,竟然给了她重新再来的机会。

望着端着茶杯,乖乖巧巧走来的赵玉兰,景清眼皮微沉,稍稍起身准备接杯子,却在触及杯身时,手蓦然一松,滚烫的茶水瞬间洒在了赵玉兰的手背上。

“啊!烫、烫!”

赵玉兰痛的直甩手,差点蹦起来。

却见,景清两眼迷蒙的无辜说着:“兰儿,真是对不起,我这刚醒手没劲儿,一时没拿稳,你没事吧?”

赵玉兰忍着两眼娇泪,捂着肿了水泡的手,咬唇点了点头,“没,没事的小姐,玉兰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算什么的!”

“没事就好。我还说想吃你亲手做的千层酥了呢,既然没事,你帮我再做一次吧?”景清眼神清澈的望着她,一脸的回味无穷。

记得当初,赵玉兰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特地学做了这千层酥。据说光揉面就需要三四个时辰,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工序,到真正出锅需要整整十二个时辰呢。

赵玉兰一听,烫着水泡的手不由的颤了下,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冒,“既,既然小姐想吃的话,玉兰这就去做……”

“那辛苦你了,哦,记得要多做些。等到我去见沈临之的时候,不妨带点给他尝尝玉兰你的手艺。”景清望着憋着眼泪却不敢吱声儿的赵玉兰,不忘再微笑叮嘱一声。

既然这白眼狼喂不熟,索性不喂,留在手心儿慢慢玩。

前世赵玉兰付诸在她身上,这一世,她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望着离去的赵玉兰,景清渐渐回笼了思绪。

现如今的景府确是冷清了些,父亲景翰林乃当朝正二品官员,督察院左督御史,也曾显赫一时,颇受圣恩。

却近两年父亲身体时常欠佳,一直告假在府,故而督察院重责,暂为右督御史沈从所掌,景家门庭才会这般冷清。

至于这右督御史沈从,不仅是乃太子门下,更是……沈临之的父亲。

景清只叹自己当时身在局中,不能看清这人心黑肺,原来这时,沈临之已经将她纳入了棋局中,落为他手下一子了。

沈家怕她父亲随时可能重回督察院,重获圣恩,故而才在她身上费心思。想着日后她嫁入沈家,亲上加亲,父亲自是不会与沈家相争。

沈临之这算盘打的确是高,如此一来,沈家才稳坐督察院,更为日后沈临之的飞黄腾达,奠定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景清刚打算歇会儿,只见那窗口外一个黑影晃来晃去,个头不高,才将将高出她的窗台还没一头。

“进来吧,缩头缩脑的像个什么样子?”

见被她发现了,窗子外头鬼鬼祟祟的景晧,耷拉着小脑袋,绕到门口,走了进来。

景清看向门口走来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景晧,正如那骄阳出世,白皙面孔上稚气未脱,细看下来,五官眉毛与她还有着三分相似。

此时,景晧正习惯性的掰弄着大拇指,几不可见的抬头看了眼景清,又迅速低下,红着脖子说着:“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跟你闹着玩,谁知道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才不小心把姐姐推下水的……”

景清望着和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上一世,因为她总是听信庶妹景芝和赵玉兰的话,再加上景晧正值叛逆敏感的年纪,行为唐突,才与她这个弟弟越走越远。

记得上一世她死后,最痛苦的除了父亲就是景晧了,那时他虽在京城已初露锋芒,却因她的死,郁愤了许久。

但最终,不管他才学如何出众,如何努力,都被沈临之暗中压下,一直未曾真正绽放过光芒。

“知道错了?既然知错了,那就罚你牡丹花节那日给姐姐当花童,陪姐姐去选几株好看的牡丹,你亲自搬回来。不许别人帮忙,你可愿意?”

景清从床上起身,去梳妆台的小匣子里拿出了块精雕细琢的玉佩。

“这么说来,姐姐不生我气了?”景晧抬起了脑袋,露出那张稚嫩俊俏的脸蛋,惊讶的看着她。

“说的哪里话,景家人丁稀薄,姐姐也只你一个弟弟,又怎会真生你的气?”景清话说着,笑语柔柔的朝着他走了过来,将玉佩塞进了他手里:“这是你前些日子生辰时,姐姐特地给你寻的,一直没机会给你。”

景晧望着手里的雕刻着祥兽麒麟的玉佩,色泽盈翠欲滴,一看就是难得的玉石打造。他眼露惊讶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将玉佩攥住,小心收了起来。

本想说谢谢,却又碍于面子,小步子雀跃不已的往屋外去了。

景清望着少年稚嫩青涩,却又羞于表达离去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红,心中酸疼不已。

……竟然真的回来了。

如果她未记错,这时她还未与墨长霆正式退婚,只是让父亲闲暇时找肃亲王提过一二。

现在回头想想,好像是因为退婚一事,墨长霆才提前回朝的,尽管最后还是迟了两日。

只是时间久远,她有些记不清了,这肃亲王派人来退婚之日,是哪日来着?

“姐姐,你没事吧?”

景清刚静下心来,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随之袅袅婷婷的嫩翠色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刚瞧见景晧弟弟出去了,跟他说话也不理人,是不是他又惹你生气了?”少女边走边说着,一脸的怒容。

景清的思绪被这少女打乱,等看清这少女面容时,眸色微的一紧,袖摆轻轻一挥,“妹妹来了,快坐吧。”

景芝本想坐到她身边,见她指了指桌子旁的座位,只好先坐下。

“也没什么事,只是呛了几口水,景晧已经跟我道过歉了。”景清目色慵懒的说着,一手轻轻抚着额头。

“姐姐,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景晧这可不是第一次欺负你了。等父亲回来,得告诉他才行!”景芝忿忿不平的搅动手帕说着。

景清沉默着,上一世,原本这件事她也想就此揭过,是景芝添油加醋的告到父亲面前,最后罚景晧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外加抄上一百遍家规。

为此,景晧整整一年都没跟她说过话。

“景晧是我弟弟,这件事我自会与父亲说的,就不劳妹妹挂心了。”景清轻柔着额头说着。

紫檀木的茶桌旁,刚准备喝杯茶润润喉的景芝,手中的茶盏一怔,回头看向景清,“姐姐,你向来不与妹妹见外的,这,这是怎么了?”

听着景清着冷淡的语气,景芝莫名觉得心中一慌,还以为刚刚赵玉兰是大惊小怪,却不想倒真有几分不同。

难不成是她这喝了几口池水,喝坏脑子了?

软塌上的景清,素细的皓腕上一轮羊脂玉镯,衬的她愈发的肤若凝脂,明媚如月的脸蛋轻轻一抬,语气淡淡愁意。

“景晧不过是个孩子,只是调皮了些。昨日我梦见母亲,梦里对我好一番埋怨,怨我未能照顾好景晧……”

她说完,目光空顿,似望着窗口的一泓晚霞余晖发着呆。

景芝手中攥着锦帕的手劲儿,不由松了开,还以为她脑子灵光了,看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多愁善感,愚笨不堪。

“唉,姐姐,逝者已去,还是想想当下吧。沈公子刚送信儿来,说在柳湖旁的闭月亭里等你呢!”

景芝话里透着兴奋,这两人可是她一手促成。

眼见二人感情越来越好,她真恨不得赶紧让这两人木已成舟,如此一来便没人同她抢……

想到此,她心中暗暗窃喜,只要景清肯去闭月亭,那她就有法子让正在柳湖旁会友的肃亲王,注意到沈临之和景清幽会。

如此一来,肃亲王定然会一怒之下退掉儿子的婚事,等世子回来,便也回天乏术了。

景芝太过得意,没注意景清眼底的讥诮,只听她说:“如此,妹妹还不快去帮我安排马车?我这就去换身衣物。”

既然是场鸿门宴,她便不能让这些看戏的人失望,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