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皇甫穆好好休息一番，就得到了田中出事的消息。
来不及喘一口气的皇甫穆急忙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一路策马狂奔来到治田署中。
刚一下马，原本应该在田中播种的农官们就全都围了上来。
皇甫穆看着众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
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也有人来田间闹事了么？”
农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言不发。
皇甫穆心中焦急，急忙抬起头四下查看一番，却见所有温室皆完好无损，手下的一众农官也都是毫发无伤，这才追问：“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种子......”
一个站在前排的农官低着头，目光躲闪地嗫嚅道。
“种子怎么了？”皇甫穆已经是心急如焚，“你们倒是说啊？”
“种子，全都废了......”
农官们稀稀拉拉地回答道。
声音之中还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废了？”皇甫穆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农官们话里的意思。
“大司农给我们的种子......都已经熟了。”
“什么？？”
皇甫穆狠狠地一拍大腿，一阵疼痛钻心而来。
还是大意了！
“所有的种子都是煮熟的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皇甫穆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他双目放光地望着一众农官，想从他们的表情中挖出一线希望来。
因为他不相信袁谭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大司农所掌管的仓廪之中存放着全国上下将近十年所积累的水稻良种，若是袁谭将这些种子全部煮熟，就相当于断了朝廷的后路，也断了天下人的后路。
若是十年之内有任何天灾人祸，饥荒再起，朝廷甚至都拿不出应急的种子来赈灾救民。
到那时候，一场比黄巾起义还要恐怖的战争定是在所难免......
可事实确实如此。
农官们心中全都是沉痛不已，他们做了一辈子农民，最见不得粮食被别人糟蹋，更知道水稻良种的珍稀性。
袁谭的行为对治田署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但他们还是强忍着悲痛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将这一残酷的真相告诉皇甫穆。
一瞬间，皇甫穆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他再一次低估了袁谭的手段。
在看到袁谭为一点小事毫不犹豫地杀死跟随自己的多年的心腹时，皇甫穆已经了解了他的暴虐和疯狂。
但他没有想到，袁谭竟然会如此将天下人的性命视为草芥。
就算是当年残暴如魔王的董卓，恐怕也不敢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讳的事情来。
因为这样的举动，不仅仅是断了天下百姓的生路。
也是断了朝廷、断了统治者的后路。
可就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袁谭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做出来了。
皇甫穆只觉得心里一空，一时间陷入了一阵深切的迷茫和自我怀疑之中。
他在黄巾战场上保下这群农民，在朝廷之中九死一生，以肉身投馁虎，终于将董卓击败，实现了成为治田令的梦想。
从此之后不顾天下权贵的怒目和阻挠，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变法......
皇甫穆从无争霸天下的志向，就算功成名就，他唯一的愿望还是隐居山林，避开这动荡不安的乱世。
而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让这个时代悲惨的百姓得到幸福的生活。
哪怕仅仅是吃饱穿暖，也就不枉他来此一遭。
但到头来，皇甫穆所做的一切反而给身边人甚至全天下的百姓都带来了如此危险，正和他的初心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坐在地上的皇甫穆望着农官们脸上凝重的表情，不禁想起了战场之上生死难定的黄巾士兵们。
那个时候，他们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皇甫穆不禁自问，若是自己没有做这一切，天下的百姓是不是反而会过得更加幸福一些。
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就算有，皇甫穆也不敢去想。
事到如今，皇甫穆终于明白，伟大的人道主义关怀精神在这样的乱世并不适用。
要想在这样弱肉强食的时代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吃掉别人。
不破不立，只有抢先一步打倒敌人，才能拯救更多值得被拯救的人。
只是事已至此，幡然醒悟似乎也已经为时已晚。
斥巨资建造的温室已经落成，整片农田的水渠网络也已经建成。
日复一日的引水和驱水已经给这片农田印上了烙印。
从今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能够适应这里土壤环境的唯一作物就是水稻。
如今水稻良种已然尽毁。
民间的劣种水稻在天府之国种植尚且存活率极低，更不要说在这样人工营造的温室之中了。
如此一来，这洛阳的百亩良田就全部浪费了。
与其一同陨落的，还有皇甫穆苦心经营的新政与天下百姓的希望。
看着失魂落魄的皇甫穆，农官们都开始担心起来，但沉重的气氛又让他们说不出半个安慰的字眼来。
众人就这么沉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现场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良久，皇甫穆才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上马，狼狈地离开了，全程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众农官们见治田令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也都是绝望不堪，连互相鼓励的话都说不出来，便各自作鸟兽散了。
回到家中的皇甫穆卧病在床，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他甚至无法下床行走。
再加上皇甫穆茶饭不思，一日三餐几乎全都荒废，只是在佣人的提醒下喝几口热水而已。
不出半个月的时间，皇甫穆就变得面黄肌瘦，瘦骨嶙峋，两鬓之间也生出了白发。
王紫澜也放下了手头的所有事情，专心致志地留在皇甫家照顾皇甫穆，虽勉强能让皇甫穆开口吃一些热粥，却终究不能解开他的心结。
眼看着皇甫穆的病情日益加重，皇甫嵩也只好放出消息，重金求取天下名医来为皇甫穆治病。
可是不管多么有资历的医生，在看过了皇甫穆的病之后，也都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身伤易愈，心伤难合。
众人都知道，若是皇甫穆不能解开心结，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眼见着皇甫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家急在心里，却终究是一筹莫展。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却敲响了皇甫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