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田间地头都已经凉了下来，竟然有人会来农田里看自己。
皇甫穆带着疑惑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男子身穿锦衣官府，脚踩兽皮长靴，正小心翼翼地提着长长的衣摆，踮起脚尖朝自己走来。
看着锦衣男子笨拙地躲避着溅起的泥土，皇甫穆心中不禁好笑——哪有人会穿着华丽的锦袍下田的。
但出于礼貌，皇甫穆还是放下手里的工作，向着男子迎了过去：“阁下莫动，我过去就好！”
听到皇甫穆的话，袁谭如蒙大赦般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皇甫穆作为一人之下的治田令，作用几百农官，竟然还会亲自下田。
他只是想来找皇甫穆说几句话，可不想把自己的锦袍也沾上泥土。
皇甫穆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泥里，熟练地避开了所有播种的地方，很快就来到了袁谭的身边，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问道：“不知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袁谭看着皇甫穆满脸满手地泥土，不自觉地往后躲了几步，但脸上却露出了充满亲和力的标准贵族笑容：“我是袁谭，久闻治田令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原来是大司农亲自到访，久仰久仰！”
皇甫穆恍然大悟，袁谭就任大司农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自己刚一上任，袁绍就在自己的身边安插了一个绊脚石。
虽然治田令在名义上不归任何其他官员管辖，但大司农负责仓廪公务，此后定会有许多需要袁谭配合的时候，如此一来，皇甫穆便被动了不少。
“身为治田令竟然还亲自下田耕种，大汉之有君，真乃天下苍生之福分！”袁谭说着，忽然深深地向皇甫穆鞠了一躬，“我代天下百姓谢过坚寿公，若是之后有什么下官能帮忙的地方，还请坚寿公明言！”
看着袁谭拙劣的表演，皇甫穆心中冷笑，但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抱拳道：“日后便要仰仗大司农了！”
“客气客气，既然坚寿公还有要事要忙，那下官便不打扰了。”
袁谭说罢便在手下的簇拥之下转身离开了。
看着鞋底已经沾满了松软的泥土，袁谭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真脏！”
一旁的手下急忙跟上来，谄媚地说道：“大公子消消气，等到回去以后小的吩咐人去打一张上好的兽皮来为公子做鞋！”
“说了多少遍了！要叫我大司农！”袁谭没好气地对身边点头哈腰的下人低吼道，“还打什么兽皮，天都快黑了，按计划行事！”
“是！是！”
手下一边捣蒜似地点着头，一边弓着身子退下了......
月上枝头，皇甫穆这才忙完了手头的所有工作。
整整三日，全治田署上下百余名农官夜以继日的工作，终于在今晚全部完成了。
每块农田都按照皇甫穆的规划种上了黍，这是这个时代最为主要的农作物，也是所有军队军粮的主要材料。
皇甫穆并非没有考虑过种植小麦和水稻等现代社会普遍的作物。
只是在那个时代，小麦和水稻的良种稀有，限制条件较高，种植风险极大。
尤其是水稻，民间所有的水稻种子几乎都是难以取得收成的劣种，所有的良种都在朝廷的粮仓之中储存。
可即使是朝廷的良种，生存能力也十分差劲。
以洛阳的气候来看，即使是朝廷的良种，也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
而新政刚刚开始实施，第一茬农作物必须取得良好的成效。
只有获得天下人的认可，新政才能延续下去。
所以，保险起见，皇甫穆也不敢贸然种植现在还很脆弱的小麦和水稻，只能先从最普及的黍着手，慢慢地引入其他的农作物。
黍是这个时代粮食界的扛把子，只有大面积种黍才能保证收成的可观性。
最后看了一眼这三天以来全治田署上下努力的成果，皇甫穆这才满意地回到了田边的小木屋，简单地喝了几口粥之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凌晨，还没等皇甫穆睁开双眼，屋外的吵嚷声便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了。
皇甫穆打开门，一种农官立刻哭丧着脸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治田令，这可咋办哪！”
“这......这么多好种子，都糟蹋了......”
“毁了这百亩好地，朝廷还不杀了我们......”
看着他们介于心痛和恐惧之间的表情，还有些没睡醒的皇甫穆满脸懵逼地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却瞬间让他清醒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这百亩的上好良田，都已经被水淹没。
冰凉的水已经快要没到皇甫穆的脚腕。
皇甫穆只觉得心脏处传来一阵绞痛，这可是百余人整整三天的努力，竟然就在一夜之间白费了。
这么深的水，这些天种下的种子肯定是已经没救了，这百亩上好的良田也算是彻底完蛋了。
这片田地中埋下的种子若是能够顺利丰收，足够供应一只军队整整两年的时间。
可就是这薄薄的一层水，却将这些粮食全部糟蹋了。
经历了漫长的大脑当机之后，皇甫穆忽然想起了昨天袁谭的拜访。
一时间，一阵暖流涌上了皇甫穆的大脑。
一定是袁谭那个孙子干的好事。
他现在就要去找袁谭当面对质！
自从袁谭出任大司农，皇甫穆就想到了自己以后的路必定会平添不少麻烦。
但他没有想到，只是为了让他不好过，袁谭竟然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在这个粮食紧缺的时代，毁掉这么大一片良田、糟蹋这么多良种，这样恶劣的行为会直接导致难民数量的激增。
一想到只是因为袁谭和自己的争斗，就要让无数无辜的生命付出代价。
皇甫穆更是怒发冲冠，连衣服都来不及更换，立刻策马扬鞭，向着上游的堤坝而去。
不管是不是他亲自指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袁谭这个大司农无论如何都会第一时间赶往堤坝处查看情况。
若是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交代，皇甫穆绝对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