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穆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那人敢在朝堂之上直接与董卓翻脸,原来他便是袁绍袁本初。

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就算董卓此时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也不敢随便杀掉袁绍,只能将其逐出洛阳。

想来是因为袁绍自觉受制于董卓,难成大业,早就有离开朝廷的心思,恰逢刚才在朝堂上听罢皇甫穆的治田法,心中大为欣赏,便借此机会,既顺理成章地与董卓决裂,又表明了自己心系天下、刚正不阿的态度。

此时袁绍又派人来招揽自己,皇甫穆早就知道袁绍的为人,也知道他的结局有多么悲惨,自然不会投奔到他的帐下。

况且皇甫穆本身就没有跟随哪位诸侯割据一方、争霸天下的心思,他只是想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然后自己再隐居田间去做个逍遥自在的农汉罢了。

于是,皇甫穆拱手道:“蒙袁将军厚爱,在下才疏学浅、胸无大志,平生所愿,不过是做一乡野村夫罢了,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解。”

“既然袁将军不确定在下会离京相随,又为何将夜闯城门之事告诉我,难道不怕我去董相那里告密吗?”

只见那谋士猛地一甩长袖,哈哈大笑道:“天下英雄,惺惺相惜,先生乃当世人杰,又怎会与那董贼同流合污?”

说罢,谋士便翻身上马,对皇甫穆作揖道:“山高水远,后会有期!”,旋即策马而去。

皇甫穆这才注意到此人言语之间颇具风范,显然是才学不凡之人,急忙高声叫道:“先生可留姓名?”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一扬长袖,遥相回应道:“南阳许子远!”

“这个许子远倒是有几分江湖侠气!”王子岚手搭凉棚,朝着那人的背影看去。

皇甫穆点了点头,原来那人便是之后名动天下的许攸,官渡之战的关键人物,日后再见,定当详叙一番。

“对了,”王子岚忽然转向皇甫穆,挠着头,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差点忘了,父亲好像......让我请你去司徒府上一叙。”

“王司徒?”皇甫穆心中一喜,方才在朝堂之上,若不是王司徒替他发声,他连讲出治田法的机会都没有。

听说王允家中藏书无数,还有一宝名曰貂......七星宝刀!此时他主动邀请去他府上一叙,皇甫穆当然是求之不得!

就在皇甫穆打算答应时,又是一中年男子向他拱手道:“坚寿先生,在下黄门侍郎钟繇钟稚叔,还望先生能光临寒舍,到在下府上一叙。”

钟繇?他找自己做什么?

皇甫穆疑惑地转过头,看到其手中拿着自己方才写下的治田法,心中便已经恍然。

刚才在未央宫中,皇甫穆以一手超越时代认知的草书引来了满朝文武的侧目,而这钟繇不仅是朝中重臣,还是东汉末年有名的大书法家,只是此时的他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书法造诣还没有达到一代名家的水平。

此时他找上门来,一定是想要与皇甫穆探讨书法。

皇甫穆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这钟繇果然是一代大家,竟然愿意称他这个二十岁的黄毛小子为“先生”,实在让人敬佩。

但敬佩归敬佩,皇甫穆还是更想去司徒府一点,毕竟自己仰慕貂......王司徒已久,若去其府上,定当不眠不休、彻夜长谈!就算一晚上就把身体累垮也在所不惜......

可是,还没等皇甫穆想好怎么拒绝,王子岚却抢先一步开口:“既然、既然坚寿兄有其他要事,那就改日再来也无妨!那、那我就先走了......”

“欸,等等.......”皇甫穆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拳拳之心,王子岚就一溜烟跑开了。

无奈之下,皇甫穆只得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请转告令尊,在下不日定会登门拜访!”

就这样,皇甫穆心甘情愿地跟着钟繇来到了其府邸之中。

刚一进门,钟繇便兴致勃勃地将皇甫穆的治田法放在桌案之上,随后又取出自己收藏的名家拓片,坐在皇甫穆身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先生请看,这是历代大家留存的草书拓片,在下时时刻刻都在欣赏钻研,以寻求突破,今日一见先生笔法,当真让繇汗颜!先生之草书相较于如今所流行的草书来说,更多了几分潇洒与不羁,尤其这‘天下’二字,更有饱揽日月,气吞山河之气魄啊!”

“嗯......嗯。”皇甫穆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程度的语言来夸赞他的书法,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但钟繇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气息,仍然满眼放光地说道:“先生之书法,纵放不羁,有波涛澎湃之势,又似九天泼墨,满是天地独尊之感,笔墨雄浑,雄逸绝论,真乃当世极品,千古绝唱啊!”

......

村口的唢呐班子都不敢这么吹!

“嗯......嗯。”皇甫穆一时语塞,终究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报以职业假笑,他坚信,这种时候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先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书法造诣,敢问先生师从何处?”钟繇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难道是蔡邕先生?”

蔡邕即蔡文姬之父,当朝最著名的书法大家,也是钟繇等人的前辈,后来出名的钟繇、张芝等人都可谓是从他手上接过了书法的大旗。

皇甫穆摇摇头:“说来惭愧,在下并无老师,皆是闲来无事之时自己钻研所成。”

虽然这样的凡尔赛发言可能多多少少会给钟繇幼小的心灵带来一些伤害,但他毕竟不能告诉钟繇自己的书法启蒙是在少年宫里学的......

“无师自通?”钟繇重重地一拍桌案,随即黯然道,“真是惭愧啊!繇已过了而立之年,自恃在书法上颇有见解,却不曾想先生无师自通之间,便已有如此造诣!惭愧,惭愧呐!”

看着钟繇满脸“我是废物”的表情,皇甫穆心里反倒生出一丝愧疚,于是便出言安慰道:“钟前辈,晚生今日也不过是福至心灵,侥幸罢了,若前辈不嫌弃,晚生常与前辈交流切磋,共同进步。”

“一言为定!”钟繇忽然一把握住皇甫穆的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皇甫穆的假笑凝固在脸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上了这老狐狸的当,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没办法再收回来,只得尬笑道:“既然如此,那晚生便先告退了......”

说罢,皇甫穆便站起身来,准备牟足力气,一口气冲到司徒府去。

钟繇忽然叫道:“坚寿留步!”

皇甫穆欲哭无泪地回过头,心说自己都答应他陪他交流书法了,这老狐狸还有什么事,要不是他耽误时间,自己早就躺......坐在司徒府里了。

只见钟繇把所有书法拓片都收好,在桌案上放下两杯热茶,缓缓开口道:“繇还想听听你的治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