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之后,刚才还在追杀汉军的黄巾大军早已经灰飞烟灭、荡然无存,只剩下粘腻腥臭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峡谷。

吉人天相,身受重伤的朱儁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剩下的汉军也开始打扫战场,将所有盔甲和兵器收回,以熔铸炼铁、充当军资。

此时,皇甫穆和王子岚二人带着刚刚收服的程远志军部,共同来到皇甫嵩马前禀告。

周遭的汉军一见到两人身后的大批黄巾军,立刻重新戒备起来,抓起手中的兵器便向中心靠拢,将皇甫嵩死死地护中央。

皇甫嵩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摆手,示意手下放松,旋即开口道:“坚寿,这些叛军是怎么回事?”

坚寿?

皇甫穆愣了一下,不禁转头看向身边的王子岚,小声问道:“你不是叫子岚么?坚寿是什么东西?”

王子岚怔了一下,旋即莞尔道:“怎么打了一仗你连自己的表字都忘记了?”

皇甫穆一时语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坚寿是自己的表字。

古时男子成人之后,便会另取一与本名含义相关的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而坚寿便是皇甫穆的表字。

皇甫穆回过神来,急忙向皇甫嵩行礼道:“爹......中郎将,他们本是程远志部下的起义军,足有三千人左右,奉张角之命在这松谷两侧埋伏我军,孩儿......末将与王将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现在他们已经悬崖勒马,决定弃暗投明、归顺朝廷!”

皇甫嵩听罢皱眉道:“这些叛军久受张角蛊惑,现在多已走火入魔,眼中只有所谓的‘黄天’,就算今日投降,日后也必是大患。对于这些叛军,只可斩杀,不可抱有侥幸之念。”

此言一出,身后的黄巾军顿时一片哗然,自起义以来,黄巾军在皇甫嵩面前就从来没打过一场胜仗,其刀下的黄巾亡魂更是不计其数。因此,众人本就对皇甫嵩心存畏惧,此时皇甫嵩说要将他们斩杀,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胆。

这些黄巾军都是皇甫穆亲口承诺要保全的,自己还给他们展示了自己要让他们衣食无忧的宏伟目标,这番亲眼看到战争的惨状,就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份决心。

这些起义军曾经都是无辜的农民百姓,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才铤而走险,与朝廷对抗。皇甫穆读过历史,知道这时的大汉朝廷是何等的腐败和不堪,人民的生活又是何等的水深火热,既然已经做出了承诺,不论怎样,他都要放手一搏!

皇甫穆心中一急,便跪在皇甫嵩马前,高呼道:“末将斗胆,请将军网开一面,放他们一马!”

皇甫嵩摇了摇头,苍老而威严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你知道你在为什么人求情么?这是危害社稷、十恶不赦的乱贼!”

皇甫穆抬起头,直视皇甫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应道:“我非常清楚,但他们并非将军口中十恶不赦的乱贼!”

“他们曾经不过是安分守己的农户罢了,若不是连年重税、强征兵役,让他们难以生存,他们又怎会走上这条道路?若不是为了活命,谁又愿意过这样亡命四方的日子?”

还没等皇甫穆说完,皇甫嵩便打断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身为人臣结党叛乱,危害社稷,难道是朝廷的错么?”

“朝廷自然不会错!但他们只是想活命,他们又有什么错?”

皇甫嵩显然已经有所动摇,他本就不喜杀戮,只是为了朝廷,有时候不得不去做那些不愿做的事情。听完儿子的话,他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此等乱贼,若不杀之而儆天下,日后再生反意,该如何处置?”

皇甫穆见皇甫嵩的口风松动,心头一喜,急忙拱手道:“请将军令将士们后退几步,给我半炷香的时间,便不必再动干戈。”

说罢,皇甫穆转过身,对黄巾军众人拱手道:“诸位,黄天使者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在下想要助各位的心情却是情真意切。只要诸位愿意放下武器,委屈几日,皇甫穆以性命保证,定能护诸位周全,也能让诸位衣食无忧!

一时间,军阵之中鸦雀无声,黄巾众人面面相觑,此时此刻,每个人都知道相信皇甫穆是唯一能够活命的希望。

皇甫穆见众人举棋不定,又朗声说道:“诸位若心有疑惑,便尽管提出,在下定能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终于,军阵之中有人喊道:“你如何保证朝廷不会将我们处死!”

皇甫穆沉默片刻,如实答道:“诸位投诚,乃是为天下先,若是朝廷诛杀尔等,岂不是让天下人心寒?主动投诚且如此,那些持观望态度的起义军更会对朝廷失去信任,以死相拼,其中利弊,陛下又怎会不知。”

虽然黄巾军中大多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农民,但这些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众人听完皇甫穆的观点,纷纷点头称是。

人群中又有人喊道:“自古便没有种地的官,你便能开这个先河么?”

皇甫穆思考片刻,认真地回答道:“虽然朝廷不杀诸位,却也不会随意赦免,否则天下人皆知造反无罪,反而会无法收场,那时我会建议将诸位作为战俘分别关押,几日尚可,但时日一久,朝廷定然不愿白白养着这么多战俘,那时我趁机再次进言,则大事可成。”

黄巾众人见皇甫穆有如此周全的考虑,都觉得颇为动心,但却无人首先发声,现场一片寂静。

时间紧迫,皇甫穆急切的目光从大军之中扫过,终于找到了那五个熟悉的面孔——至今仍混迹于黄巾大军中的五名汉军士兵。

目光对接,皇甫穆急忙冲他们狂使眼色,但这群榆木脑袋却一起疑惑地看着皇甫穆,好像在打量一只扮鬼脸的猴子。

终于,一个士兵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在其他几人耳边低语几句,随后五人便一起会心一笑,十分自信地向着皇甫穆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的样子,皇甫穆的心里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五人笑容灿烂地掏出了藏在内衫之中的匕首......

皇甫穆欲哭无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时若是再有黄巾军丧命,他的努力就完全白费了。

“我觉得他不像是骗人的......”

突然,黄巾大军之中,一句小声嘟囔打破了安静的气氛,原本心存疑虑的黄巾军们瞬间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

“对,我也觉得......”

“反正现在我们也难逃一死,不如就信他一次......”

越来越多的黄巾军选择了相信皇甫穆,暂时放下武器,向汉军投诚。

黄巾军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五人也慌忙收起了匕首,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王子岚轻轻地拍了拍皇甫穆的肩膀,冲他微微一笑。在刚才气氛陷入冷场的时候,王子岚便立刻派汉军扮作黄巾军模样,从包围圈中混了进去。

刚才带头投诚的那个“黄巾军”便是王子岚派去的卧底。

最终,一千黄巾军都放下了武器,在汉军的押送之下,随皇甫嵩向大营返程。

皇甫穆与王子岚并肩,策马缓缓跟在皇甫嵩身后。

“你究竟许诺了什么?”皇甫嵩微微偏过头,“他们竟如此相信你。”

皇甫穆将自己的设想十分详细地讲给了皇甫嵩,皇甫嵩看了皇甫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不错。”

王子岚凑过身来,用胳膊捅了捅皇甫穆的腰,低声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将军夸你!”

第一次?

竟然只被亲爹夸过一次,之前那个皇甫穆到底有多差......

“想法虽好,”皇甫嵩皱眉道,“但若要实现,恐怕难于登天。”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你的计划势必要妨碍到朝中权贵和天下世家的利益,全天下都会对你百般阻挠,你可想好了对策?”

皇甫穆一时语塞,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想过,他毕竟势单力薄,又如何与朝中百官抗衡?

皇甫嵩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又对王子岚道:“这次多亏了王小将军发出求援信号,老夫才能及时赶到,回京之后老夫定会如实告于令尊司徒大人。”

王子岚急忙拱手相谢,声音之中满是惶恐:“将军过奖了!将军今日兵出奇招,以火牛阵冲散叛贼,在下五体投地!”

皇甫嵩叹道:“若非兵力悬殊,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此无可奈何之举,切不可效仿。”

“将军过谦!对了,在下最近研读兵法,恰有一处不明,将军可否......”

皇甫穆百无聊赖地看着王子岚两眼放光地向皇甫嵩请教兵法,没想到这小将军白白净净的,竟然对带兵打仗如此狂热。

比起兵法,皇甫穆对他的身份更感兴趣,皇甫嵩刚才称他的父亲为“司徒大人”,也就是说他是当朝司徒王允的儿子,也就是四大美人之一的貂蝉的义兄弟。

这次回京怎么也得去他家蹭顿饭!皇甫穆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