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阳,今年十七岁,跟着龙叔经营一家叫做千面的铺子,白天画人,晚上画鬼。

铺子在县城西北角,是一个破落的二层小楼,一楼是画室,二楼有两个房间,西边的我住,东边的死过人租不出去,只能空着。

八岁那年我来到了这里,之前一直都是跟爷爷相依为命。

我爷爷叫林国昌,是村子里出名的怪老头。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木匠,那个年代还没有普及火葬,村子里只要死了人,都会找他打造一口寿棺,有钱的用松柏,没钱的用杨柳,不管是哪一种,爷爷都会在棺材上雕刻上精致的花纹,后来随着火葬逐渐普及,爷爷也就慢慢的失业了。

失业之后,他每天只做一件事情——蹲墙根,一蹲就是一天,有时候会点上一袋旱烟,嘴里念念有词,有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安静的蹲着。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即使大雨滂沱,也总能在我家屋后找到他。

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怪老头的名号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有人说是因为火葬普及,他的手艺没了用武之地,只有看着那片墓地,想着那些他亲手做出来的棺材,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价值。也有人说做了一辈子的棺材,精气神早就随着棺材埋进了土里,那些都是他的念想,一天不看就活不下去。

那片墓地离我家不远,村子里只要死了人就会埋到那里,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是中间那一片无主的荒坟却没有人说清楚来历,一年到头也没有后人祭拜,时间一长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忘掉了那些孤零零的坟头,直到爷爷把我捡回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端午节,一年中阳气最重的日子。

爷爷蹲了一上午墙根刚刚回到家,饭都没吃几口,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出了门才发现,刚刚万里无云的天已经黑的像锅底,没有一丝风却异常的清凉。

屋后站满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不远处的那片墓地,时不时的窃窃私语一番,爷爷穿过人群才看到那片墓地的中间正不停的冒着黑雾。

爷爷以前做棺材的时候,也会帮人选墓地,自然懂一些风水阴阳之事,掐指一算,暗道一声不好,便扭头冲回家中,随手抓起一个黑色布包就冲向了墓地。

没有人知道那天爷爷在墓地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清早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男婴。

爷爷终身未娶,膝下没有子嗣,在墓地呆了一夜之后,家里就突然多出一个男婴,这种事情在农村格外受欢迎,经过添油加醋之后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说是林老汉在墓地找了一个女鬼,一夜风流,怀了一个鬼孩子,要不然一天天的老是盯着墓地看呢。

也不知道是在墓地里受了凉,还是阴邪入体,自从我被捡回家以后一连十几天一直发高烧,而且只有下午发烧。

爷爷先是找到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打了几天针没有效果,后来又尝试了一大堆土偏方,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爷爷只能一咬牙,转身去找了村头的半仙儿王婆子。

按照南茅北马来说,我们村子在华北,应该属于出马仙一派,但是王婆子不仅仅能出马,还会一些道法,用她自己的话说叫自成一脉。

据说年轻的时候在我们这一代也是大名鼎鼎,随着年龄增长开始时灵时不灵,村子里的人对她的评价也就毁誉参半,到最后几乎没有人再找她看事了,当时我爷爷找她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起初王婆子百般推脱,耐不住我爷爷软磨硬泡,最终收了两瓶酒一斤烟叶就随着我爷爷回了家。

一进门看见躺在炕上的我,王婆子眉头就皱了起来,“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才开口说话。

“他爷爷,这孩子当真是从墓地里捡回来的?”

爷爷赶紧摇了摇头说:“咋听那些长舌妇瞎说呢,这就是我孙子,什么捡回来的!”

王婆子白了他一眼:“你林老汉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洋火没有头——光棍一根,哪来的孙子?自己生的?”

说完转身假装要走,爷爷赶紧拉住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那他这头上的疤?”

我爷爷看了看我双眉之间的疤痕:“天生的,捡回来的时候就这样。”

王婆子一边抽烟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每走一圈就叹几口气,最后把我爷爷等急了,问她到底怎么回事,王婆子才幽幽开口。

“他爷爷,五年前有个赊刀人来过咱们村子里,你可还记得当时他说的话?”

王婆子这么一提醒,爷爷一下想了起来。

五年前,村子里曾经来过一个白胡子老头,自称是赊刀人,身上背着好多菜刀和剪刀,逢人就送,也不要钱,只是说临走前留下一句谶语,等谶(chèn)语成真的那天再回来收钱。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不富裕,一看是免费送,一眨眼的功夫那人身上的菜刀、剪子就被抢个一干二净。赊刀人也不担心村里人毁约,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

“鬼产子,厄运生。三只眼,展神通。”

爷爷当时正好忙着做棺材,没有去凑热闹,自然也没见过那个赊刀人,但是当时他留下的那句话在村子里流传的非常广,爷爷自然也听说过。

“王婆,你是说这个孩子……”

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抬起脚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

“怕是让那个赊刀人说对了。”

听到王婆子这话,我爷爷一下乐了,把王婆子乐得一脸懵。

“我说你傻乐个啥劲?”

爷爷摸了摸我额头上的疤。

“三只眼,展神通嘛!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王婆子一听顿时急了。

“你咋就光想好的,咋不想想鬼产子,厄运生呢?”

当时我爷爷有求于她,也不跟她犟,就问她一直发烧怎么办。

王婆子彳亍(chì chù)了半天,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随手画了几道符,让我爷爷烧成灰混着雨水每天晚上给我擦头上那个疤。

我爷爷问王婆子,这不下雨哪来的雨水。

王婆子一边出门一边说快了,临走又朝我爷爷要了两瓶酒,爷爷自然是满口答应。只是当时家里没有现成的,准备改天托人从县城带回来再给她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