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看来,这人似乎只是在走路的时候想要把伞拿出来遮雨。

城门口,草棚下,唯一的那张桌前并没有客人,那老头却在忙着煮面,拿着棒子从滚沸的汤锅里挑起一根细软的面条,似是想要看看面熟了没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忽然静止了,就连一直连绵不断的秋风也停了。

官道上,两道身影遥遥而立,仿佛两截木桩。

啪!

某一刻,老乞丐眉心的黑石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碎成了齑粉,簌簌落下。

“秋风剑,寒江。”

老乞丐募然开口,声音很平淡,甚至有些有气无力,就像没吃饱一样。

“棋痴,刘王孙。”

男子平静的说了一句,而后松开伞柄,抱拳行礼,“晚辈寒江,拜见刘王孙前辈。”

“呵呵,老叫花子可受不起你这一拜,堂堂大明神皇驾前第一带刀护卫,而今却沦为了道门的走狗,若元绝地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跳起来把你掐死。”

老乞丐子冷冷的笑着,寒江的脸色变的苍白,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似在极力抵抗自己心中那种让自己恨不得掩面而去的羞耻感。

半晌,寒江忽然松开了手掌,抬头看着老叫花子,嘶声道:“前辈当年不也在道山做了十一年童子,才盗来呕血谱吗?”

“混账!”

老乞丐子尖声厉喝,脸色涨红,瞪着寒江,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刺儿,大袖一挥,五枚黑色的棋子登时呼啸着飞向寒江。

寒江神色凝重,伸手握住腋下黑伞伞柄,向前递出,黑伞嘭的一声骤然打开,伞面却极古怪的反向外张开,仿佛一只大碗一般,喷涌出道道白色寒光,犹若五头烟蟒蛇行而来,所过之处,寒霜满地。

五枚黑石没有丝毫阻碍,击穿寒光,撞在黑碗碗底,叮铮声清脆如敲玉鼎,伞后的寒江面色涨红,伞柄刺进他的肋下约莫两寸,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溢出,濡湿青衫,双手掌心更有一条血痕,是被伞柄刮出来的。

缓缓握紧伞柄,将之从肋下拔出来,一道血箭飚出,寒江忽然撤步后退,寒光乍现,竟从伞柄之中抽出一把约莫一指多宽的绣剑。

黑伞缓缓落下,露出其后执剑斜指地面的寒江。

“这就是传说中的秋风剑?怎的这般娘气?”

老乞丐语带戏谑,十分轻蔑的说道:“大老爷们用这种娘们儿用的剑,也不嫌臊得慌!真给带把儿的丢人!”

“来,来,来,你的秋风渐已经使了两招,不如将剩下两招也使了,也好让老汉开开眼界!”

刘王孙丝毫没有身为前辈的高冷,反而如一个乡下野老一般张口便带刺儿,言语间冷嘲热讽。

“一叶落。”

寒江低吼,绣剑起手,剑光霍霍,化成漫天皆是,银色的秋叶飘零,他的身影也在刹那消失,融入这漫天落叶,铺天盖地向着刘王孙涌去。

刘王孙不敢怠慢,摘下身后的棋盘,向前平推而去,一道道墨线出现在虚空,纵横交错,似在虚空刻下一张棋盘,让那漫天的落叶再也不能前进丝毫。

看着那纷纷落叶,刘王孙冷笑不已,“嘿嘿,你真蠢,不知道执黑先行吗?道山老头没有教你围棋之道么?”

说话间,屈指轻弹,一枚黑色棋子铮然飞出,钉在了虚空棋盘的正中央,登时虚空颤动,无数银叶崩碎,一道身影从漫天落叶中横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让昏暗的天地间多了一抹妖冶。

落地之后,寒江委顿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秋风剑就落在他身前不远处。

刘王孙收回棋盘重新背在背上,看也不看那寒江,便转身要走。

“不见天!”

寒江猛地窜起,脸上满是癫狂神色,一把抓住秋风剑一剑挥出。

刘王孙神色骤变,眼前一片银色的秋叶缓缓飘落,而后整个视野变得茫茫一片。

身后劲风袭来,剑未至,寒意已然深入骨髓。

“好一个秋风渐,霜满山,一叶落,不见天。”

刘王孙赞许的点头,嘴唇青紫,吐出一口寒气,缓缓转身,脚下浮现一方棋盘,他就站在中心点上,四周黑白子星罗棋布,仿佛诸天星辰。

倏忽间,那道寒意消散,寒江执剑,刺在虚空,秋水剑抵在刘王孙身前一丈之地,却不能寸进,仿佛剑与人隔着一个棋盘,隔着一个星海。

“这就是烂柯谱?”

“错了,蠢材,此乃天元!”

寒江有些惊讶,刘王孙冷声喝斥,嘴角有一缕鲜血溢出,轻轻一指按在虚空,落下一枚棋子,依旧是一枚黑子,就那般被他轻轻放在绣剑之上。

绣剑微沉,寒江脸色涨红,紧咬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好像那一枚黑子似有万钧之重,仿佛整个天都压在剑上,令他无法保持长剑的平稳,不得不双手抓着剑柄。

咔嚓!

某一刻,他的双臂中传出臂骨断裂的爆鸣声,紧接着,双腿腿骨断折,他便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身体之中不断传出骨骼断裂的爆鸣之声。

刘王孙冷漠的看着他,撩袖擦去嘴角的血迹,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去,他依然立身官道之上,只是位置已经变了,此刻他面向茅草棚而立,寒江倒在身侧三步之处。

“棒子面咧,热乎乎的棒子面咧!两文钱一碗!”

叫卖声传来,刘王孙神色大变,就地一个驴打滚,而后翻身爬起,几个起落消失在远处。

待得刘王孙消失,一根染血的面条钉在了寒江身前的地面之上,保持笔直,片刻后耷拉下去。

草棚下,老头手里拎着煮面的棒子,看着刘王孙逃走的方向,微微叹息,而后走出草棚,端着一碗面来到寒江身前,席地而坐,将一碗面放在寒江面前。

寒江呕血,几番挣扎却也没能爬起来,只能嘶声道:“寒江拜见褚膳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两文钱。”

老头平淡的说了一句,寒江不解,但还是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放进老人手中。

褚膳笑了一下,掂了掂那两枚铜钱,收进了怀里,这才看着寒江,道:“把这碗面吃了,然后告诉老汉,你来这里做什么?可是为了那山中的事情?”

寒江低头吃面,双手颤抖不停,好几次,面条都洒落在灰土中,他索性丢了筷子,毫无形象的埋下头,用嘴去吞食那些沾满泥沙的面条,吃的啧啧有声,仿佛一条狗。

褚膳哈哈大笑,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扭曲,伸手摸着寒江的脑袋,连声称赞,“好狗!好狗!”

寒江面上满是黑黑的灰土,尽力仰头看着褚膳,绽出最谄媚的笑容,仿佛真的就是一条狗,只是一条狗。

“好了,告诉老汉,你来做什么?可是带来了道主的口谕。”

褚膳抚摸着寒江的头颅,眼睛看向远空的虚无,似在与某双眼睛对视。

“道主说,他想念您的棒子面了。”

寒江低声说着,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体内传出断骨复位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