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身影斜刺里扑来，生生把中年人撞飞出去！

叶天行瞬间九体合一，稍一恍惚，恢复清明。却见吴折桂牙关紧咬死死抱住中年人，嘶吼道：“小先生赶紧走！我此生明了！”

叶天行狠咬舌尖，集毕身之力，身形如鬼魅般掠过，中年人圆瞪双眼，似心有不甘，眨眼就没了气息。

叶天行瞬时脱力，趴在槐树跟前，一动不动。

吴折桂爬将过来，嘴角努力咧了咧，嗓音喉音分辨不清，情绪却从未有之放松，半哭半笑道：“小先生，喝一杯？”

叶天行吐出两口血沫，翻身坐起，笑道：“折桂先生，喝。”

一老一少，坐于厅中。一壶酒，两个人。

吴折桂再也没了初时的阴沉，怅然若失，似是缅怀似是解脱：“小先生，折桂错了。”

叶天行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吴先生，既错也不错。”又拱手抱拳，道，“吴先生叫我小叶即可。”

吴折桂凄然抚须而笑：“好，好，好，小叶先生。”却是没了下文，环顾四周，一遍，两遍，三遍，似是总看不够。

叶天行心下一酸，端起酒盅：“吴先生，干一个。”又是一饮而尽。

吴折桂木然转过头，一行浊泪自眼角滴下，仰头尽饮。

“小叶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宿吗？”吴折桂嘶哑道。

“天行不知。”

“正气。”吴折桂似在回忆，喃喃道，“我从你眼神中看到了久违的一往无前的正气。嗯，一往无前。”又是苦笑道，“一直半人半鬼的日子，累。”

“折桂先生有何打算？”

“想通了，让月如早日往生。”吴折桂似是卸下了千钧重担，又苦笑道，“而我嘛，能熬一天是一天。早点去了也好，能快点和月如相聚。”

叶天行郑重道：“若折桂先生不嫌弃，小叶帮你把这事情给办妥了。”

吴折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涩声道：“大恩不言谢。”

“我和月如结婚九年，很幸福，很幸福。因为我的原因，一直未能生育子女，不过没关系，我们很幸福。我平时喜欢写写画画，月如喜欢清静，捯饬些花花草草，听些古乐。这宅子，是我们找了大半个城市才找到的，很喜欢这里。”吴折桂眼神恍惚，低声讲述，“那一年，我见月如收拾庭院每日要花不少时间，便是找了个保姆。”吴折桂眼神透着满满的自责，“是我的错啊……”讲到此，再也讲不下去，掩面而泣。

叶天行也不安慰，让他宣泄出来也好，就在那边静静地等着。

半晌，吴折桂继续道：“那恶妇起初尚好，我们见她干活也利索，时不时在工资外补贴些费用。有几次被我撞见偷拿物件，心想教育几番，当会改变，见她也不容易，未多加指责。”

“哪知……恶妇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竟然乘我不在家，想到，想到制造一起火灾，然后她想着火中解救月如，博取我们的感激，以骗取钱财。未曾想，火势太大，根本救不了月如啊！！”吴折桂忍不住再次痛哭失声，抓住胸口狂锤，“是我引狼入室了啊！当初发现她品行不端，我就不应该为了那点怜悯而继续留她在身边啊！是我害了月如！”

叶天行静静听完，等他渐渐平缓情绪，问道：“那所谓的闵大师又是哪里来的？”

吴折桂娓娓道来：事后不久，闵大师路过此地，在院中神秘莫测地探查一番，说此地有极重的怨气，吴折桂见他仙风道骨，又说得吻合，便信了几分，央他留下，盼能超度月如。

闵大师先是做了几场道场，吴折桂重金相谢，闵大师却是分文未取。吴折桂心道是遇到了隐世高人了，风骨清高，好人呐。

一日，闵大师唤来吴折桂，神情分外严肃，言说：见吴折桂虔诚、心善，月如怨念委实极重，迟迟不得往生，有一法，可有望另月如重聚阳身，问吴折桂可敢一试。

此时的吴折桂听得还有法兴许能令月如重生，毫不犹豫应承下来。

如此，听那闵大师所言，铸镇魂井、移植了两棵百年古槐、院落铺上数十吨极地黑土、古林中觅来几条长虫……构建了这处所谓的聚阴阵。

聚阴阵完成后，吴折桂日见衰老，闵大师言，此乃阵法吸阳补阴，吴折桂心道只要月如返生，纵身死道消又如何。未曾想，数月后，闵大师又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需要更多的阳体投入镇魂井，才能加速月如复生，凭吴折桂一个人，断然无法。

吴折桂自然是反对的，当晚，月如居然显化人形与他相见片刻。

吴折桂悲喜交加，待月如消失后，闵大师再次提出需要阳体的要求……

吴折桂几次邀得生人入住，却终是下不了手，如此，方有了今日一幕。

叶天行不免唏嘘。好人却未有好报，天道到底为何？到得现在，月如忍受痛楚，依然拼命告知吴折桂勿信闵大师，吴折桂折寿数十载，在最后关头，依然舍身搭救自己。一声长叹。

叶天行忽然想起一事，沉吟片刻，道：“折桂先生，你说闵大师会不会与那恶妇有关？”

吴折桂一怔，脑中千思百转，一丝丝细节连贯起来，惊呼出声：“极有可能！”

叶天行迅即走到闵大师早已凉透的尸身旁翻查起来。不一会儿，从脖颈处取出一块古玉。

吴折桂叫道：“那恶妇也有！”

古玉朴实无华，镂刻平常的福禄寿纹饰，唯有背面刻一小篆“赊”。叶天行神识翻捡一番有关“赊”的信息，猛然一惊：赊刀人！

急问道：“折桂先生祖上可曾和赊刀人有过交集？”

吴折桂思索片刻，点头道：“祖父好像曾经说过，当年自然灾害，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家中来过一个神秘人物，自称赊刀人，能帮上下数十口人渡过难关，当时不求回报，只言，相救你们数十人，有朝一日，会有人来换取家中一人。也未曾言如何换，是要命还是带走。”

“后来有没有再出现过？”叶天行追问道。

吴折桂摇头叹息：“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当真来过一人，自称赊刀人，说我是应劫之人，需要将我带走。我父自然是不肯，赊刀人讪讪离去，只言，将来自有灾祸。家父当时急追出去，赠与重金，那人也奇怪，竟然无动于衷，扬长而去。难道……”

叶天行叹道：“赊刀人，亦正亦邪，极为神秘。福兮祸兮，因缘际会，一言难尽啊……”

吴折桂瘫坐在地，喃喃道：“福兮祸兮，因缘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