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号主塔和南锚碇施工现场,他们俨然是大将军,在威武的机械丛林中,车辚辚,马萧萧,千军万马在桥上,愤怒的小鸟在远方。

大肚弥勒陈圣飞从五峰山脚下打下第一根钻孔桩,南锚碇破土动土开挖基坑,到现在主缆索股即将牵拉结束,接下来为主缆缠丝,吊索夹,索杆,然后架钢桁梁,陈圣飞和南锚碇在一起近1500天。作为南锚碇的调度长,陈圣飞每天早晨第一件事情,是去江边看水位,然后回到值班室烧开水。陈圣飞用的一只奶瓶形状的粉红色塑料杯子,是儿子买的,脏兮兮的样子。他每天早晨用这只杯子泡上一袋排石冲剂。从到这个工地起,他就喝这种中成药,但对于肾结石排石的作用并不大,反正每年公司体检,肾结石从来没有消失过。

在现场,作为南锚碇施工现场的机械总调度长,作业队的人喊他陈调。和同事们在一起,大家认为陈圣飞这个名字文气了点,加上他平时有点大哥大的风范,都叫他飞哥。

如果没有特殊事情非要到现场,陈调通常坐在值班室用对讲机或手机指挥,因为怕动,又管不住嘴,他的脸变得越来越宽,笑起来的时候,双下巴泛出圈圈,看不见他的腰,只有肚子。生产经理胡铭老吓他:“飞哥,再这样下去,三高马上就要找你麻烦了。”

于是,飞哥迈开腿,管住嘴,每天步行1250米去南锚值班室。和飞哥第一次认识就是在那条通往天梯的羊肠小道上,这条道只能一个人走,飞哥让我,我让他,最后还是他让我先过。这条小道上有一幅卡通画,在修建这条施工道的时候,不知道哪个调皮的人在尚未干的混凝土路面上画了一只小猪,小尾巴卷着。后来每次经过这条路,都联想到飞哥胖嘟嘟的样子。

翻过两个陡坡,爬过那条116级的天梯,把他累得够呛,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小有成效,飞哥果然苗条了许多,眼睛变成了双眼皮,脸也英俊了三四分。

在现场的陈调,不好说话的时候变成黑脸的包公,现场哪里有看不顺眼的事,他会瞪着铜铃大的牛眼,扁着嘴把少数耍滑头的人恶狠狠批一顿:“把活做漂亮点,不给人找麻烦就是不给自己添睹,谁偷奸耍刁,当心我的虎头铡,铡了他的小狗头。”下面的人只要把事情做好了,飞哥笑得像大肚弥勒佛。

他对师傅们说:“你们是手握方向盘和操作杆的,你们的失误不但自己受损还要连累他人,轻则断手断腿,重则危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所以请师傅们只要一上车,要精神百倍,严格要求自己按照操作规程操作。”

陈调每天早晨还有件最重要的事,对十几台机械的工作安排,对司机进行班前工作安全提示和要求。一天工作的技术交底,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事。这10分钟的指令话不多,言简意赅。别小看这短短的10分钟,都是与安全质量生产密切相关的大事。这么大的工地,这么多的机械,24小时都在狭小的施工现场跑来跑去,在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磕磕碰碰的事情,挖机司机、吊机司机有些不听指挥,发生争吵,要去调解,现场工人违规操作,要去制止,有危险和吊重物,肯定要到现场指挥。

在别人看来,陈调稳坐值班室轻轻松松上一天班,其实事情全装在他肚子里,哪怕晚上躺床上,都得从脑子里过一遍。

和所有的桥二代一样,飞哥在顶职进大桥前,在外面的世界转了一圈,最后才打算把心落在大桥。

飞哥记事早,他记得5岁时候跟妈妈去南京长江大桥工地看爸爸的事。妈妈手里牵着他,怀里抱着妹妹。有一次妈妈累坏了,身体不好去医院看病,爸爸在上班,小飞哥一个人跑出去玩,只记得经过一个洗石厂,结果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边走一边哭,哭累了就睡在一张大板凳上,等爸妈找他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眼泪。

1980年高中毕业的飞哥,高考成绩与录取分数线差27分,平生第一次知道愁的滋味。其实飞哥是有学习的天赋,在高一的时候成绩就拔尖,数学能考满分,附加题目能用物理的方法解答出来,这在班上都少见。

在母亲的眼中,儿子还是个嫩牙花子,觉得还是学个手艺靠谱。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飞哥不甘心做个手艺人,听村里人说上海的农场有活干,脑子一发热,就跟别人后面去了。夜里到的农场,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农场里的人给他找了个地方睡,第二天早晨醒来一看,一头牛昂着头,朝他瞪眼,爬起来一望,墙上到处是牛屎。几十年的时光,飞哥怎么也忘不掉睡在牛棚的那个夜晚。在农场做的活是采茶叶,这是女人干的活,他哪有耐心,工资也没有要,一周后落荒而逃。

回家后还是听了妈妈的话老老实实学木匠,一年半后就开始带徒弟。也就是这门手艺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希望,后来还开过家具厂,在1990年代中期家里就买了新房子。

爸爸在大桥是内燃司机,也开过货车,在他退休回家的时候,看他靠手艺吃饭干得热火朝天。爸爸说,手艺人吃的是百家饭,端人家饭碗,受人家管,挣的全是血汗钱,做的活经常是有上家没下家,很不稳定。

爸爸在准备退休的时候就希望他顶职进大桥。爸爸说:“到大桥是铁饭碗,在外面单干是瓷饭碗,弄不好就容易碎掉。”飞哥那时候开个小家具厂也是操心得要命,最后还是顺了爸爸的心,顶职进了大桥,那年是1993年。

第一个工地到了九江大桥,分在食堂做白案,这一干就是4年。

九江大桥,有4个桥头堡,桥头堡要做一种旋转扶梯,一般的木匠做不了。4个装吊工里面,年纪大的会干活,但不会看图纸,年纪轻的会看图,但不会干活。木工班班长打听到食堂的陈圣飞是木匠出身,把他调到桥头堡救急。

陈圣飞拿着图纸一看,桥头堡的图纸上有个自由段,图纸上没有办法体现出来,只能画了个圆圈代替这个自由段的存在。谁也不知道这个自由段怎么弄。有一个木工师傅在干,陈圣飞跑过去一看就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告诉他说:“你这个错了,相差一个板面的厚度。”师傅不相信,3天做得差不多,发现果然错了。师傅觉得很丢面子,从此再也不干了。

到现场看的时候,飞哥并没有看到图纸,在交叉的地方看到了重叠部分,然后通过想象预测到了潜在的问题,再与图纸上的自由段一结合,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这是需要悟性的。那个旋转扶梯在电梯井里,电梯井的施工非常困难,只能把旋转楼梯吊上来,推翻前面的,重新开料。

在九江大桥5年半的时间,到1996年离开九江大桥,转战福建的闵江四桥,陈圣飞还是做老本行。那个年代的人文化程度偏低,许多老师傅只读过小学,苦能吃,图纸在手上拿倒了都不知道,更别说去看,技术员怎么讲还是听不懂。

谈起江上拉索股的事,飞哥的见识并不比技术总工差,凭的是多年来造桥的经验。说到索股的长短,通过云计算,每个锚头的位置,每根索的长度、弧度的差异,承载的吨位不同,锚头的距离都不相同。作为总调度,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在工作过程中,飞哥觉得从来没有困难。

到桂林解放桥的时候,飞哥开始当分队队长,管两个分队的木工。每到一个工地,他都是管木工,积累了很多的经验。结束广西贵港的郁江桥的工程,他暂时离开了一段时间,又到了无锡的青年桥、顺德桥、台湾水泥铁路专线、南广铁路逢远河桥、广西柳州的白鹭大桥、南通的东方大道、扬州万福桥,现在到五峰山大桥。这一走,半辈子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