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开始就说过,送死不是勇敢而是鲁莽,我们革命者需要的是胆量,但是不需要匹夫之勇。如果是无意义的牺牲,那么我第一个就不会答应,更不会想到这种办法。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完成自己的工作。

要活下去,要把敌人的罪行公之于众,这个总没错吧?那好,我们下一步就是要从这个目标考虑,去想怎么实现它。”

“留在这就是等死,贸然冲出去等于送死。这时候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杀出一条血路,死中求活搏一条生路出来。在战场上,这就等于是绝地突围。哪怕是最精锐的部队,最优秀的指挥官,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完成作战任务。

换句话说,在我们面前并不存在所谓的安全出口。只有选择相对安全的途径,没有绝对安全的路,这个你认同吧?”

张晓珂没有辩驳,徐辉英继续分析:“在这个基础上,给我们的路就剩一条了。那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人离开,同时把伤亡降到最小,而不是奢望没有伤亡。一个不切实际的指导思想,只会导致全军覆没,这是科学不是情绪能左右的。”

其实张晓珂知道,辉英叔叔说得对。自己第一次和爸爸吵架的时候,其实也是类似情况。那次是知道爸爸去抓一个很危险的嫌疑犯,结果爸爸第一个冲进去,差点就遭遇不测。虽然最后平安回来,张晓珂还是觉得非常愤怒,和爸爸大吵了一架。

他还记得当时爸爸的态度:“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也是担心我出意外。但是我们张家的孩子,不能这么懦弱,更不能这么自私!我是领导而且是共产党员,我不冲在前面谁冲在前面?

你理解或者不理解,我都会这么做,你身为警察的儿子,就只能试着去理解,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们之所以能战胜反动派,就是因为从上到下,都是给高喊跟我冲而不是给我冲。那些总想着自己平安,用其他人牺牲的自私鬼,已经一败涂地,难道你让我学反动派?学胆小鬼?”

爸爸的话言犹在耳,现在的情况也正是应验了那个说辞。徐辉英作为共产党员,必须起模范带头作用,他必须冲在最前面,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自己。再说从结果看,也是徐辉英承担这个工作最合适。毕竟三个人里,只有他善于作战且拥有战斗力。

徐辉英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的战术素养还不差,就算是和那些老兵相比,也未必会输给他们。我又不是和他们决斗,而是骚扰牵制,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再说你这边的担子也不轻,我吸引开敌人注意力后,你要负责保护志嘉叔叔到小码头,然后一起上船离开。

这个任务你认为很容易完成么?这个战场上,没有谁是混日子的。

大家都有自己的战斗岗位,谁的工作都不轻松。我们没必要把这当成生离死别,而把它当成工作,你就能明白了。我会完成我的工作,而你……也要完成你的,我可以信任你么?张晓珂同志?”

看着徐辉英的眼神,张晓珂热泪盈眶,却只能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在这一刻,眼前的徐辉英和记忆里的父亲完全重合一起,张晓珂脑海里再度浮现出父亲的形象。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决定的事情就肯定要去做,自己只能理解,帮助,绝不能拖后腿。

徐辉英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拍了拍张晓珂的肩膀:“你也不要难过,这没什么。我们做的工作本来就充满风险,要想平安无事,就只能去做文雪松那种走狗。

那是你我想要的生活么?并不是!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从事的危险任务远不止这一个,有的时候处境比现在更恶劣,不也是闯过来了?

你就不必担心了。再说,我也想和那些反动派好好算算帐!”

说到这里,语气中陡然多了几分杀气:“他们杀害了我的战友,杀害了无辜百姓。我虽然不能阻止,但是怎么也要给他们一些教训。否则这帮人该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不会受到制裁。总得有人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是有公理的,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就是天道!”

这一刻的徐辉英,像极了电影中的侠客。只是张晓珂却觉得,他宁可辉英叔叔是个普通人,那样或许就不用冒这个风险。

天渐渐黑了,为了不暴露目标,报社里不能开电灯,就连给李志嘉换药,都得是摸黑进行。幸亏徐辉英的技术过硬而且视力很好,哪怕是黑夜中,也能顺利完成这些工作。

看着徐辉英娴熟的技术,以及他灵活的动作,过人的目力,从常理来看,确实如他所说,这个任务没人比他更适合。但是对张晓珂来说,心里还是觉得难以释怀。

这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不管徐辉英说得多轻松,任务的内容就在那,大家谁也不傻,都知道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张晓珂当然不希望他去做,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正如辉英叔叔说的,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报答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别辜负他的信任,尽自己最大所能,把任务圆满完成。

杨长发送的干粮不多,必须省着吃。另一个问题就是,这里没有水。原本报社里引了自来水,但是随着四一二事件爆发,整个城市秩序濒临崩溃,负责供水的公司也被特务给占领了。

那帮人到哪哪出事,供水公司也不例外。随着他们进驻,公司基本陷入瘫痪状态,水龙头里面不出水。没了水源又不能去外面提水,这个事情就比较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生扛。

吃又干又硬的干粮,又没有水喝,不管人还是狗都不舒服。尤其李志嘉是伤员,大量失血之后更容易口干,但是他也坚持住了一声不吭。毕竟比起徐辉英要承担的风险,自己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闭嘴,硬挺着生理上的痛苦,绝不多出一声。

张晓珂原本不相信革命意志可以战胜物理上的痛苦这种事,直到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知道这原来真的存在。只要你的信仰足够坚定,自己的良心不出问题,那么这一切也就都可以忍受,这也就是觉悟的作用。

阿布在张晓珂怀里,也是一声不吭,就连嘤嘤嘤的叫声都没有发出来。

夜越来越深,四周变得安静,但是张晓珂还是睡不着。既是因为口渴难受,也是因为担心徐辉英的安危。可是就在这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两声动静。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因为夜静更深,加上报社已经被折腾的不轻,隔音效果几乎近于无,所以一点声音都能听得格外清楚。

肯定是有人进来了,没有其他的可能。

张晓珂怀里的阿布并没有叫,而是拱了拱张晓珂,随后身子从张晓珂怀里往外挣。张晓珂神色一变,想要去叫一边的徐辉英。但是不等他叫,徐辉英的手已经按在他肩膀上,示意张晓珂不要轻举妄动,一切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