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发生的时候,还是北洋军阀的年代,当时宁社的势力比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在徐辉英斡旋下,那些帮会分子有所收敛,但是客观上讲,渔民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于是在那次冲突后,鱼业市场还是逐渐被帮会所控制,杨长发也只能退出行业打打散工,生活也就越发的困顿下去。

事实上整个民国时期都是这个样子,上层被官僚、资本家、军阀所控制,利益被他们瓜分一空。下面则是被帮会全面掌控,各行各业都有帮门控制的阴影,其结果就是正经人生活越来越差,只有那些为非作歹好勇斗狠之徒才能过得好。

像老杨这种有本事的本分人,就只能越来越窘迫。

原本随着北伐军的到来,老杨认为自己的好日子也该来了。没想到一切如旧,渔业还是被宁社所掌握,除了原来的督军被驱逐以外,其他全都没有变化。

反倒是随着四一二的爆发,市面秩序混乱,大家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差,就连散工的工作都找不到了。

不过老杨总归是曾经的渔业行会负责人,自己也是个出色的渔民,还是有些地方强过普通人,因此也能帮上徐辉英的忙。比如,他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渔船,对于当下的局势来说,这就是一笔巨大的资源。

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反革命事变之前,自然要考虑怎么避免共产党人逃脱魔爪。除了背后下手突然袭击外,也有意识地掐断逃生之路。

水陆码头都被限制,各种交通工具也进行了针对性的监督。当然,有办法的人还是能搞到船票、火车票,但是像徐辉英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从合法途径搞到离开南京的船票。

老杨的船不在国民党的账册之内,加上他好几年不做这营生,就算是那些渔民也不知道老杨居然还留着自己的船。老杨本来是想着等着世道变好,自己就能架船打鱼接着当渔民,没想到现在倒是有了别的用处。

他不住地感慨:“我当初把船藏起来,是不想被那些活闹鬼发现免得他们来放火。没想到比起那帮活闹鬼,反倒是国民政府更坏也更恶毒。他们不但要烧船,还要抓人杀人,简直跟强盗没有区别。

当初徐先生跟我说,让我一定不要放弃希望,还跟我讲邪不胜正的道理。说我只要坚持下去,就肯定可以等到坏人受到惩罚的那天。只可惜跟我讲道理的人,现在也被打败了。

我也有点搞不清楚,邪不胜正这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还是说这个世道已经不讲道理,全看谁的胳膊粗。”

“杨先生,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必须说一句,您想错了。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只要我们心中的正义之火不灭,这个世界迟早有一天会恢复光明。

当初的北洋军阀也很厉害,吴佩孚他们还被称为中国最强者,但是结果呢?他们现在也被打败了。我们能打败他们,就可以打败反动派。无非就是个时间的问题而已。辉英叔叔说过的好日子,一定会来的。”

杨长发一声叹息:“希望小兄弟说的是对的,但是我未必有机会看到了。你大概还不知道,码头那边出事了。宪兵控制了码头,所有的船都不许走。有人不听命令,他们就开枪杀人。

据说下关码头那里杀了很多人,江水都被染红了。他们这么做,就是想要把共产党一网打尽。我真不知道,徐先生到底能不能过的了这一关。”

张晓珂听的心里也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我虽然已经不吃水上饭,但是总归还有些乡党做这个营生。所以水上的消息,我还算灵光一些。我希望里面没有徐先生的伙伴,但不管有没有,这都不是什么好事。宪兵不管那么多,一言不合就敢开枪杀人。如果犯到他们手里,谁都落不了好。”

张晓珂心里为王慧珊捏了一把汗,希望她福大命大,可以逃过码头的这场屠杀。看来局势越发恶劣,越来越多的武装部队开始旗帜鲜明入场,从之前的暧昧态度,变成反动派的拥护者。

宪兵可不比特务,他们手段更狠毒人马也更多,关键是他们所属部队未来未必驻扎在南京,所以做事的时候就更容易不考虑后果没有下限。如果说特务还要考虑后果的话,他们就可以不管不顾,先杀戮一番再说,将来想要追究都找不到人。

这么看来,辉英叔叔救李志嘉的举动,也算是无意中救了自己。如果辉英叔叔和自己直接赶到码头准备转移,很可能也迎面碰上宪兵,那时候的处境恐怕比现在还糟糕。

受过徐辉英教育的张晓珂,已经明白做人不能自私,虽说情况危急,这时候他也在考虑杨长发的安全。

“杨先生,我们由于时局的影响,对于很多事都不知道。听您说才了解,码头居然那么危险。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就把别人搭进去。如果您有困难的话也不必勉强,我们自己再想办法。”

“办法?你们还有什么办法?”杨长发看着张晓珂,“我知道你们共产党都是好人,但是好人也得有个限度,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光想着别人不管自己!我说句难听话,现在南京城除了我老杨,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人有这份胆量救你们。

如果没有徐先生,我活不到今天。这几年的命本来就是赚的,就算还回去也没什么关系。再说我在江上打鱼半辈子,论起对水路的熟悉,南京城还没人能超过我。

就算那些宪兵厉害,也是陆上的本事,到了水里一样拿我没办法。咱们约一个时间,到时候我把你们送到地方,也算是我给自己留个念想。

你们这些好人必须活着,只有你们活着,我才有机会看到你们说的好世界是啥样。要是好人都死了,这个世上只剩了坏人,我们老百姓又该怎么活?”

张晓珂听得出老杨一片赤诚,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还推三阻四,反倒是自己没有诚意了。他想了想,只好按照徐辉英的嘱咐,和老杨规定了时间,明天晚上十一点,在下关附近的小码头见。

所谓的小码头,不是真有这么个地方,而是当地人的一种称呼。这种所谓的小码头,就是临时的停泊点,没有人维护修缮,也谈不到监管。最开始是走私贩子用来交易的地方,后来随着帮会控制,那些违禁品都能堂而皇之从正规码头装卸,原本的走私码头反成了老百姓偷偷买卖生活用品的所在。

作为渔民头领,老杨当然知道小码头在哪,对这个安排也表示赞同。他又让妻子把家里仅剩的一点干粮拿出来,硬塞到张晓珂手中。他也知道,自己能帮徐辉英的不多,但是有一份力就会出一份力。

这不光是为了报恩,更是一个心灵的寄托,毕竟只要火种不灭,黑夜里就能看到光明。如果连这种好人都不在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值得眷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