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搞错了小老弟,不是我帮你们的忙,是你们帮了我才对。”

宋阿叔一声叹息,拉着张晓珂坐下说道:“我们老百姓胆子是最小的,什么事情都怕。可是怕有用么?我再怕,那些人该欺负我还是会欺负我,该坑害我也不会手软。所以还是徐先生说得那句话,畏惧与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要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唯有战斗而已。”

这一刻的宋阿叔,忽然变得伟岸起来,就连他那干瘪的皮肤,也在一瞬间充满了光泽。

张晓珂看得出来,他是在模仿徐辉英。只是觉得一瞬间,他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如同黄钟大吕满室回音。

“我们要战斗,用自己的方法战斗。懦夫们会说,我们没有武器。军阀们会说,你们是弱者。不,我们不是弱者!战斗也不一定非得武器不可。我们用笔战斗,用自己的农具战斗,用工厂的机器战斗。我们不需要和凶残的敌人正面厮杀,只需要和他们作对就是作战。我们不为他们服务,不再充当奴隶,拒绝服从他们的指挥,不去给他们卖命,这难道不是作战?”

由于年龄和身体的关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对于宋阿叔显然是个考验。以至于他学着徐辉英的样子慷慨演讲一番后,就是一阵剧烈咳嗽,紧接着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看着他不住咳嗽剧烈喘息的样子,张晓珂并没有觉得好笑,反倒是从心里生出一种感动。

他的学习条件比自己艰苦,他的年龄也远比自己大得多,这些道理他学会了,对于生活实际也没什么帮助。但是他还是坚持去学了,而且还记得这么熟。和他相比,自己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有自己这种环境,恐怕老夫妻做梦都会笑醒。

张晓珂有些不好意思,宋阿婆则以为是老头子吓到了小孩,连忙在旁打圆场,顺带介绍情况。

张晓珂这才听明白,宋家夫妻的悲惨经历为徐辉英所知后,徐辉英尽自己最大力量对他们提供了帮助。帮宋阿叔介绍一些工作,还拿出钱来补贴他们的生活。

这还不算,按照徐辉英的打算,本来是想要等过几天局面稳定下来,就向附近的饭店说情,给宋阿叔找一份工作,结果因为四一二爆发,这一切都耽误下来了。

徐辉英还自己垫付医药费,请大夫给宋阿叔看病。虽然现在依旧咳嗽,但是比起当初已经是好转了许多。

穷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就知道最简单直接的道理,谁对自己好,自己就应该对谁好。因此徐辉英的事就是他们的事,谁要是想要对徐辉英不利,他们肯定也会尽力保护恩人。

哪怕徐辉英不拿钱,他们都会尽力为徐辉英准备好食物和水,何况又有这几枚银元,两天的饮食不成问题。

张晓珂担心银元是否会暴露,宋阿叔安慰道:“我在大饭店做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再说啊,南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做这种生意的小贩。只要贴几个铜板,有的是人愿意帮你换钱,就算是神仙都查不到。我们又不在乎亏钱,所以换零钱没问题的。”

“这样就好了。不过我还是有点事没想明白。”张晓珂看看宋阿叔,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人都哪去了?我还以为你们都被抓了,没想到大家都在家里。”

宋阿婆一旁叹口气:“还不是这帮天杀的混账闹得。有好日子不让我们过,非要给我们找麻烦,就该被天打雷劈!”

张晓珂这才知道,之所以自己看不见人,其实倒不是谁干了什么,而是整个大环境闹得。从昨天开始,街上就到处在抓人。

抓人的包括巡捕、特务还有很多帮会分子。由于调查科的人力紧张,他们直接出面有点不现实,主要就是委托警察和黑帮来做这件事。

那些帮会分子平素就欺压良善,现在有了这么个机会更不会放过,比起之前更为放肆过分。他们不敢惹真正的厉害角色,就专门从老百姓身上下手。不光随便抓人,还动不动就抢钱抢东西,搞得市面一片混乱。

社会秩序崩溃之后,最先倒霉的其实就是普通民众。这里的老百姓主要靠打工维持生活,再不就是做点小买卖。现在市面大乱,他们都难以为继,只好躲在家里不出来,生怕遇到那些人被寻个罪名关进监狱。

得知这里的居民没有被捉,张晓珂总算长出一口气,随后又不免有些感慨地说道:“我到今天才明白,古人为什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种旧的模式下,不管发生什么,老百姓都会倒霉。只有到了新社会以人民群众为本,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宋阿叔夫妻听得迷迷糊糊,大概是没明白张晓珂说什么,但是看他的眼神里还是多了几许崇拜。

对他们来说,徐先生的朋友肯定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说的话不会错,自己听不懂也是自己的问题。

宋阿叔又说道:“其实徐先生帮过的人多了,我不过是其中之一。就拿咱们这些街坊邻居来说,多一半都受过徐先生恩惠。他不光帮我们解决麻烦,还教我们读书识字,给我们读报纸。自从盘古开天以来,就没听说过文曲星给我们这些老百姓念报纸的。就冲这个,他就是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恩人,大家都愿意帮他。你跟徐先生说,不会有人告他的密,否则我们这些人也不会答应!”

离开宋阿叔家里,张晓珂心里只觉得热乎乎的,就连阿布走路都变得威风起来。

等回到徐家,那盘棋终于有了结果。哪怕张晓珂棋力不高,也能看出来是徐辉英大获全胜,毕竟棋盘上王鹏飞的棋子就像是散兵游勇东一坨西一片怎么也不像是先手的样子。

宋阿叔的话张晓珂当然不能如实回复,只是把里面一部分说出来。王鹏飞听得不住挑大拇指称赞:“辉英兄神机妙算,小弟甘拜下风,真没想到你连这办法都能用出来。”

“这办法本身没什么,最难的在于民众支持。古代的帝王都知道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可惜到了现代反倒是有很多人不明白,把民众的需求视为无物,这就未免太愚蠢了。徐某别无所长,不过是和民众打成一片,有父老乡亲支持,我就什么都不怕。”

“是啊……是啊。”王鹏飞尬笑两声,随后说道,“既然这个问题解决了,小弟也就放心了。辉英兄棋力远胜当年,小弟佩服的很。这样吧,这份棋谱不如借小弟看看?小弟也好研究一下,到底该怎么取胜?”

徐辉英点头,让王鹏飞拿走棋谱,随后说道:“再就是救人的事情,咱还得好好想想。”

“这是自然,不过这件事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容我三思。”

王鹏飞说完这几句拱手告辞,等到出门时,楼道里的阿布又对着他一顿狂吠,得亏张晓珂及时把阿布叫住。

听到下楼的声音停止,徐辉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目光又落回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