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时候,张晓珂其实很讨厌背诵课文,总觉得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在今天,他却由衷感谢学校的教导,否则眼前这关还真就不好过。

他也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愚蠢且偏执的人,居然会让自己背诵翻译过的稿件。要想知道稿件内容,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去买前几天的卫民报,拿过来看看就知道了,让自己背诵有什么用?再说就算是这个时代的翻译,也未必真的会记下自己翻译的内容。

根据王慧珊介绍,之前那位刘翻译水平不错,但是工作态度就很要命。基本就是当和尚撞钟,给了我多少薪水,我就做多少薪水的事情。对于新闻内容没有感觉也没有工作热情,看到稿子就翻译,翻译完了上缴等着拿钱走人。问他之前翻译了什么,他肯定是记不住,必须拿英文原稿和他的翻译稿对照,他才能发现自己翻译中可能发生的错误。

如果今天在这的是刘翻译这种人,这道题肯定就答不出来。

还有些翻译同时承担几份工作,你让这些人回忆他们单独为某个雇主提供的服务内容,显然也是不现实的。

不过这个问题可难不倒张晓珂,他是谁?他是每天经历题海战术轰炸的学生,背诵是他的基本功之一,属于看家的本事。如果说他的英文水平限于学识还有待提高,那么他背诵的能力和记忆力,就算是和这个时代的大学生较量,也未必就会落下风。

再说他对于卫民报是有感情的,对他来说翻译不单纯是工作,更是自己的感情寄托。给卫民报翻译文字不仅是经济来源,更是自己为家人做事。人一旦有了信仰,做事就有热情,而且整个态度都会变得不一样。对于张晓珂来说,那些新闻报道不是冷冰冰的文字,而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事件,何况他还要在翻译的过程中学习文法,因此对于这些内容记忆非常深刻。

由于这些内容都是公开渠道可以查到的,他也没有保密的必要,因此在许明达提出要求后,张晓珂并没有犹豫,就大声背诵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许明达还是抱着一种看热闹以及刁难人的心态,等着张晓珂向自己低头,可是时间不长,他头上的汗珠就落了下来,在拍纸薄上拼命的记,最后不得不向张晓珂大喊道:“慢点!别念那么快……”

张晓珂一开始念的是英文,但是许明达的英文水平显然有限,很快就要求张晓珂只负责念中文就行。张晓珂心里暗笑,就这点水平也敢问这种问题?我如果随便胡乱编一些内容,你也无从去考证,这种审讯到底有什么意义?

等到他把自己翻译的文稿背完,许明达看张晓珂的目光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你那么点年纪,从哪学的这些外文?说!是谁教的你!”

之前张晓珂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之前担心报社的人怀疑自己,不过这些同仁非常大度,并没有对张晓珂刨根问底。眼前这个国民党特务,显然就没这份好心肠,对自己的知识来源明显起了疑心。

好在之前已经编好了谎言,这时候再说一遍也不算什么难事,而且情绪上更为真实,哪怕是许明达这种人,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破绽。

听到张晓珂的解释之后,许明达沉吟了片刻,随后又问道:“你这两天一直住在报社,徐辉英呢?”

“徐主编也和我们一样,都住在报社里。”

“一个房间么?”

“不是的,我们都有自己的房间。”

“那也就是说,如果他晚上出去,你们也发现不了?”

“这个……不太可能。报社为了防贼,晚上是要锁门的。不光是锁门,还要用桌子把门顶上,如果徐主编晚上出去过,那么桌子的位置肯定会变。但这两天我们挪桌子的时候,位置都是不变的。”

其实后面这句话,是张晓珂在撒谎。他在赌,赌许明达不可能对这种细节了如指掌。他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就是报社晚上会从内部锁门,但是不会挪桌子。毕竟报社让人住宿的目的,就是为了随时能处置突发事件。如果真的拿桌子堵门,再有突发新闻发生,又要挪桌子办公,反倒是平添了麻烦。

不过这个细节,实际没几个人知道。王慧珊是女性,虽然给她留了宿舍,实际她是不住的。文雪松是社长不假,可是他常年在外面应酬跑销路,做外勤类的工作,也不可能留下来值夜。真正在报社留宿值守过的,就只有李志嘉和徐辉英两人而已。

徐辉英自己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来,那么假设许明达知道自己在说谎,就能确定他们在报社内部的卧底就是李志嘉。那个有点冒失,但是心肠好,对自己就像大哥对弟弟,没事还爱请吃饭的李志嘉!

张晓珂承认自己这种测试实际是在拿生命冒险,而且冒险的结果毫无意义。就算试探出来谁是卧底又怎么样?自己也不可能告诉徐辉英了。但是他就是想要试试,哪怕明知道结果没有意义,他也要去试,如果非要给这种行为找个原因,基本就是一句话:意难平。

他的谎言并没被戳穿,许明达并没有当时反对或是质疑,而是陷入一个思考之中。随后又问了几个旁不相干的问题,就在这种东拉西扯中,他忽然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们报社的工作这么忙,做主编的就没时间出去应酬了?据我所知办报的都少不了社会交际,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按你说的徐辉英和一个普通编辑没区别了,这样的人当主编,你们报社还能办?”

想要套我的话?

许明达或许自认为聪明,又或者正在为自己的审讯技巧沾沾自喜,却不知落在张晓珂眼中,他的表演既拙劣又可笑。张晓珂的爸爸可是人民警察,那是受过正规系统教育的,对于审讯以及侦察技巧了如指掌。

虽然这些技能并没有教授给张晓珂,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难免有所应用。尤其是张晓珂试图在爸爸面前说谎蒙混过关,又或者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被爸爸用类似的方法问出真相。

经历的多了,自然就有了经验。所以就在刚才许明达带着张晓珂东拉西扯的时候,张晓珂就已经提高了警惕。这时候面对许明达的突然发问,他的应对也非常正常:“我们报社有社长啊。主编负责编稿子,社长负责出去跑外联,大家各有分工。主编要盯编辑的稿子,还要采编新闻设计报纸版面,哪有时间出去应酬。就算是有人找他,他都没时间接待。”

“有人找他?”许明达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随后又故作不在意的问道,“别开玩笑了。听你说,这个徐辉英就是个榆木疙瘩。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就算当初有一些朋友,像他这么维持,也会让这些友人心寒。我估计他现在多半就是孤家寡人,没人愿意搭理他了,更别说有人主动上门找。去你们那干什么?喝油墨啊。”

说到这里,许明达还打了个哈哈,看上去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讥笑张晓珂。张晓珂则毫不怠慢:“谁说没有?今天就有人去找徐先生了,这人姓王,叫王鹏飞,你们不信可以去查啊。”

张晓珂说出这个名字,也是他的一个冒险。他对王鹏飞看法不错,甚至还有些崇拜的意思。但是徐辉英对他的态度就比较冷淡,而且王鹏飞来了一次,报社就关门了,张晓珂始终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联系,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也是一种测试,如果王鹏飞和这伙人是一起的,对方就会无动于衷,反之肯定会有所动作。至于这种动作会不会对王鹏飞构成威胁,张晓珂暂时顾不过来。再说张晓珂听人说过,这年月对大师还是有优待的,就冲王鹏飞那个超凡脱俗的气质,这些人应该不敢为难他才对。

“你说这人叫什么名字?王……鹏……飞?”

许明达非常认真的,在本上记下这三个字。随后又把这页纸撕下来,交给了身后哼哈二将之一,在这人耳边嘀咕了几句,哼哈二将便飞快地离开了审讯室。

张晓珂这时候有点慌了。这两人出去,肯定不干好事。而且看他们离开的样子非常急促,显然是要加紧动手。他们走的时候,拿着写有王鹏飞名字的纸条,难道……自己真的一句话害了个人?如果是那样,自己不是无意中做了叛徒?

之前还对审讯信心满满的张晓珂,这下有点慌神。他想到了父亲说过的言多语失,难道自己也犯了类似的错误?

许明达这时倒是又缓和了一些:“很好!你肯跟我们合作,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现在房间里只有你我,你可以放松一点,我们闲聊几句。只要你对我说真话,我保证你日子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