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阳光照耀着沙岭小学。学校门口的两排雾凇好像披上了一层金纱。操场中央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着。操场周围是一圈用水泥石栏修成的花坛。花坛中的月季花正在盛开。

莱州当地盛产月季花。月季花又称月月红。它花朵硕大，生命顽强。从春天到初冬，不管天气多么恶劣，月季花都会傲然挺立在风、雨、雪之中。正如可爱的胶东人，几千年来他们在这片大地上受尽了苦难。如今终于迎来了吃得饱穿得暖有奔头的好日子。

七点四十五，校长李湘杰打开了校门。戴着红领巾的少年们排着整齐的路队走进了学校。

云秀在办公室门口刚支下那辆本田125摩托车，李湘杰走了过来问她：“赵老师你来趟办公室，我有件大好事跟你说。”

云秀跟着李湘杰进了办公室：“什么好事？莫不是要给我转公办了吧？”

莱州市的乡村小学教师有四分之三都是民办教师。任何一个民办教师都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公办教师，成为端着铁饭碗的公家人。这跟他们教书育人的质朴初心并不矛盾。

李湘杰摇头：“全市一年就拿十来个民转公名额，哪那么容易啊。是这么个事儿，现在国家政策不是放开初中小学民办教育了么？市里衡德水产刚办了个衡德小学，不缺资金缺教师。他们打算在全市招聘教龄十年以上的民办教师。你十四年教龄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要是愿意我帮你打电话报个名。”

衡德水产是莱州最大的企业。在私企中年年都是纳税第一，员工工资高福利丰厚待遇好。很多县城里的事业编连铁饭碗都不要了，辞职进衡德水产。

云秀一愣：“这事儿，我想想吧。”

李湘杰有些惊讶：“想想？还想什么啊？进衡德小学有两个好处。第一，老师底薪是六百块钱，顶民办教师的双份。第二，那边承诺了给老师解决户口问题。这样一来你就是城里人了。”

云秀却说：“这不是小事。校长我真的好好想想。”

说完云秀回了教室上课。

“同学们，请跟我有感情的朗读课文。”云秀说。

片刻后教室里传来云秀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荷花已经开了不少了。荷叶挨挤挤的，像一个个碧绿的大圆盘。白荷花在这些大圆盘之间冒出来。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儿全开了，露出黄色的小莲蓬……”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一窝蜂似的冲出了教室。有哪个孩子是不贪玩的呢？

孩子们中间最流行的游戏是丢沙包，胶东话叫“打跑球”。一个人站在原地当靶，前后各站一人在固定的圈里投掷沙包。要是沙包打在“靶”的身上，“靶”就算死输了，下场换另一个“靶”。如果“靶”用手接住了沙包，那就多了一条“命”。

云秀这六年来体重又涨了不少，身高一米六的她已经有一百七十多斤。她刚一出教室，几个孩子就围了上来：“胖老师，胖老师。跟我们打跑球啊！”

孩子们愿意跟云秀一起玩游戏。因为胖老师块头大，容易被沙包打中。

云秀撸起袖子：“好啊，谁先当靶。”

一个机灵的男孩子眼珠一转：“胖老师你先当靶吧，输了请我们吃面条糖。”

面条糖是一种孩子们喜爱的零食，软绵绵的分各种颜色，优点是好吃，缺点是沾牙。

云秀站在两个孩子中间，刚躲了两次沙包就走了神。李湘杰早晨说的话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她本身是民办教师，在教委的编制表上没名字不算公家人。到私人办的小学教书其实身份没变但工资翻一倍，这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可她心里却有一道坎。她当了十四年民办教师，年年最大的盼头就是来年能分到一个转公办的名额，当一个正儿巴经的人民教师。现在要是辞职去了私人学校，盼了十四年的盼头岂不是成了一场空？她又不甘心。

还有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眼前这些可爱的农村孩子。

打球最重要的就是精力集中。云秀走了神，“啪”一下被沙包打在胳膊上。她摇了摇头：“你们玩吧，老师去学校门口小卖部给你们买面条糖。”

西季村。

货郎挑着扁担来到了村口。虽然现在各村都有商店、小卖部，可走街串巷的货郎依旧存在。货郎的吆喝声是一门手艺，“哎呦，货喽。”一声喊，那通透的声音能从村东一直传到村西。

赵吴氏领着蹦蹦哒的小可乐来到村口。货郎殷勤地问：“大娘，买点啥啊？”

赵吴氏说：“买两扎白线。”

货郎收了钱，给了赵吴氏白线。赵吴氏牵着可乐的手刚要走，却发现自己拽不动小外孙。

可乐把手指头放在嘴里，馋兮兮地盯着货郎面前摆着的一小筐糖炒栗子。那糖炒栗子开着口，露出诱人的金黄色的果肉。

“姥姥，这是啥？”可乐问赵吴氏。

可乐这是明知故问，过年又不是没吃过糖炒栗子。云秀一直教育他不能主动开口跟姥姥要东西，他很听话。可肚子里的馋虫又实在翻腾得厉害。

赵吴氏说：“糖炒栗子不好吃。咱们赶紧回家，我给你做炸酱面。”

赵吴氏是个勤俭的老人，用旁人的眼光看这种勤俭近乎于抠门。没办法，她这辈子大部分时候都在受穷，穷怕了的人总会把一分钱钢镚看得比月亮都大。且她坚信一条胶东人养儿育女的经验：穷养儿富养女，对小小子儿不能太惯着了。

赵吴氏生拉硬拽把小可乐拖走了。回家的路上她编了个笑话唬外孙：“糖炒栗子那东西不能吃。你知道那是拿啥做得不？”

小可乐天真地问：“用啥做的啊？”

赵吴氏说：“栗子就是羊屎蛋子。和上鸡屎，拿油炸了，再用糖一过就成了糖炒栗子。你想想羊屎蛋子、鸡屎多不干净啊！过年吃一回就中，要是吃多了会害病闹肚子！还要打针，知道不？”

小可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胶东乡下老人编瞎话糊弄小孩是常事儿。所谓的瞎话可以是大马虎吃小孩之类的神鬼故事，也可以是一些与生活常识相悖的歪理邪说。当然老人们坚信编这些瞎话都是为了孩子好。

赵吴氏说者无心，小可乐听者有意。他没记住瞎话的后半段的闹肚子、打针。只记住了瞎话的前半段，糖炒栗子是羊屎蛋子和上鸡屎，用油炸了再过糖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