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吴氏病的迷迷糊糊,睡着之后连声癔语要云秀找大仙儿开方子给她治病。云秀坚信任何大仙的方子都顶不上村里赤脚大夫的一针退烧针,当然不会听母亲的。赤脚大夫文祚给赵吴氏打了针半天就退了烧。云秀的大姐远嫁去了内蒙古,二姐和三姐倒是嫁在附近的村子。当天下午接着信儿的二姐三姐来到西季村,跟云秀一起轮流照顾赵吴氏。三四天后赵吴氏的病便好利索了。

这天云秀心事重重的来到学校。校长吕健康迎面走了过来。云秀好像有事要跟吕校长说,却又支支吾吾地张不开口。

吕校长回了办公室,徐仙娥走了过来:“云秀,你咋不进办公室呢?”

云秀压低声音对她说:“我想跟吕校长请半个月假。”

徐仙娥有些惊讶:“请半个月假?云秀你疯了啊!”

沙岭完小的老师人数本就不足,五个任课老师教三百个学生已经有些捉襟见肘。校长吕健康虽然不上课却不比老师们清闲。他这个校长既是门卫,又是勤杂工,还经常要跑镇教委开会,传达落实上级教育部门的文件。也正是因为人手不足,学校里的老师们除非遇到婚丧嫁娶或生病才会请假几天。云秀今天一反常态开口就要请假半个月,这让徐仙娥惊讶万分。

“你不是说你娘已经好了么?你二姐三姐也在你家。你请这么长的假干什么?”徐仙娥问。

云秀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样子,羞得脸通红。

“云秀,我的胖老师,你倒是说话啊!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要是跟钱有关跟我说,我借给你个几百块钱没啥问题。”沙岭完小的五个任课老师都是民办教师,每个月的工资不过五十块钱。几百块钱那是一个老师一年的工资了。徐仙娥的丈夫又种苹果又开小饭店,家境要比云秀好得多,她又是个热心肠,同校老师遇到困难她总是不吝于帮忙。

云秀摇头:“跟钱没关系。”

徐仙娥拉住了云秀的手:“那你倒是说啊!可急死我了。”

云秀咬了咬牙,低声对徐仙娥说:“我要请假半个月去长岛跟我男人睡觉生孩子。”

徐仙娥恍然大悟:“是这么回事啊。哦,也对。玉杰一年回家两趟,一趟两天。你们结婚都五六年了都没个孩子这怎么能行?不过这种女人的事儿你肯定不好意思跟校长开口。没关系,我去跟他说。”

说完徐仙娥进了办公室,十多分钟后吕校长走了出来:“赵老师,你的假我准了。”

云秀抱歉:“对不起吕校长,学校的人手这么紧张,我一下子请半个月的假给学校添麻烦了。”

吕校长摆摆手:“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徐老师都跟我说了,这事儿我理解。你们三年级这半个月的课我跟其他四个老师分析一下代课。唉,这天底下最可怜的就是牛郎织女啊。”

一天之后云秀先搭拖拉机到了镇上,从镇上做县乡公交到了莱州市区,又在莱州市区做长途到了蓬莱县城。一路颠簸终于在蓬莱坐上了去长岛的轮渡。

长岛县因长山岛而得名,境内有一百五十一个小岛。这些小岛就像是渤海湾里的一长串珍珠。一百五十一个岛屿之中只有十个岛是居民岛,剩下的岛屿全都是无人岛。

云秀的丈夫刘玉杰在长岛渔政局上班,却并不在主岛长山岛工作。他跟边防部队的三个战士长期驻守车邮岛。那是一个面积仅仅零点零五平方公里的无人小岛。岛上有一个灯塔在夜间为来往船只指明方向。守岛的工作枯燥而又乏味,刘玉杰却一干就是整整六年。这需要有守得住荒凉和孤独的耐性。

轮渡劈波斩浪在大海中行驶,海鸥掠过水面又飞向天空。云秀却无心欣赏这一番碧波美景,因为生在海边的她不仅晕车还晕船。从镇上的县乡公交开始这一路她是头晕呕吐过来的。

终于轮渡在长山岛码头停下,一个好心的陌生姑娘搀扶着云秀下了船。

长山岛码头人来人往,不时有渔船或货船拉着汽笛进港。说来也巧,几个带着黑色大檐帽穿着渔政制服人正往一艘快艇上搬着木头箱子。云秀快步走过去问:“同志,你们是渔政局的么?”

彼时的渔政局是军事化管理,一个高个儿大檐帽朝着云秀敬了个礼:“你好同志,我们是渔政局的,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嘛?”

渔业是整个长岛县的经济支柱,故而渔政局的权力大、责任也大。渔政局所管的事情几乎涉及长岛老百姓的方方面面。别的内陆县市有句口号叫“有困难找警察”,在长岛则是“有困难找渔政”。高个大檐帽以为云秀是来找渔政帮忙的老百姓。

云秀问:“我问一下,刘玉杰今天在车邮岛执勤嘛?”

高个大檐帽一愣神:“刘玉杰?小瘦子?你是他什么人?”

云秀答:“我是他爱人,这趟是来探亲的,刚下轮渡。”

高个大檐帽爽朗的大笑:“弟妹,这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我叫王平,跟刘玉杰都属于码头管理所的。只不过我长期在码头上班,他在车邮岛那边守岛。这不,今天是给车邮岛送补给的日子,我们刚把罐头、挂面搬上船就碰到了你。快上快艇吧,我拉你去找刘玉杰。”

云秀大喜过望:“太好了。”说完他跟着王平上了快艇。快艇开出码头,朝着长岛疾驶而去。

“嘟~”在车邮岛前,王平按响了快艇的汽笛。这是在提醒岛上的刘玉杰和三个解放攵军战士——补给品来了,快到海滩上接补给。可这一声汽笛响不仅提醒了岛上的人,也惊了岛上数以万计的海鸟!

车邮岛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万鸟岛。汽笛鸣响之后,栖息在海岛断崖上的黑尾鸥、白腰雨燕、海鸬鹚一跃而起直冲天际。这些美丽的海鸟仿佛是在向云秀这个“外人”展示着自己美丽的羽翼。

云秀看呆了:多么美丽的精灵啊。可惜没把镇教委宣传股的那架索尼照相机借来。不然拍照片下来给孩子们看,孩子们一定会喜欢。

片刻后云秀问王平:“刚才这一阵得飞起来多少鸟啊?”

王平回答:“总有上万只吧。”

云秀咋舌:“上万只?这么多?”

王平大笑:“万鸟岛,万鸟岛,鸟几万只人四个。这是去年省林业厅动保处的专家来这儿考察完开玩笑编的顺口溜。”

几分钟后快艇终于在沙滩上靠岸。云秀的丈夫刘玉杰站在沙滩上。这是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他的长相轮廓分明,鼻梁很高,像极了港台明星刘德华。长年累月在海岛上风吹日晒又让他的皮肤如古墨一般黝黑。

刘玉杰的身边站着三个解放军小战士。长岛自清朝以来就是军事要塞、海防前线,被称为渤海北大门。刘玉杰在这里是看管渔政灯塔,三个小战士则是守卫海防。这三个小战士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还挂着少年的稚气。他们的皮肤跟刘玉杰一样黝黑。

云秀下了快艇,丈夫看到她的身影惊喜的张开了嘴巴。

“刘玉杰!”云秀快步走向丈夫。

“云秀,你咋来了?”丈夫亦冲向云秀。

本来云秀想给丈夫一个拥抱可这么多人在场又她不太好意思。都知道是小别胜新婚,从去年过完年云秀和丈夫已经有四五个月没见了。狂喜、委屈等等复杂的情感一股脑袭上云秀心头,百感交集之下云秀竟然伸出了自己的手去跟丈夫握手。

丈夫一愣,亦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好,玉杰同志。”

“你好,胖云秀。”

夫妻俩感觉两口子之间用这样官方的礼节相互问候有些滑稽,同时望着对方笑了起来。云秀的眼睛更是笑成了一道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