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家金矿家属区是由几百间瓦房构成的。已是晚上七点半，十一岁的赵建斌在院子里写着作业，贴着铁臂阿童木图案的圆珠笔在他的手里重若千斤，磨蹭了半分钟他才在格子作业本上写下第一个字。
家里的门环被人叩响，赵父朝着门外喊：“谁啊？”
“赵大哥，我赵云秀，建斌的班主任。”云秀在门外喊着。
赵父似乎有些不耐烦，他边走向大门嘴里边嘟囔着：“又来让建斌退学了。”
赵父推开门，看到云秀手臂上的血一惊：“赵老师你这是咋了？孩他女马，赶紧拿紫药水。”
云秀支下自行车：“赵大哥我没事，半路骑车没骑稳摔了一跤蹭破了点皮。”
赵父将云秀迎进院子里，赵母拿来一个板凳，三人在院子里坐定。云秀说：“赵大哥你刚才说我是来建斌退学的，我得纠正纠正你，我不是来让他退学的，是让他转学。”
赵父眼睛一瞪：“上武校跟退学有啥两样？什么样的孩子上武校？那些脑瓜笨得出奇，回回考试考倒数第一的孩子才上武校呢！”
云秀尴尬地一笑：“可建斌上小学这三年，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啊。”
赵母连忙打圆场：“我们家孩子聪明着呢就是不爱用功。要是用功他一准回族考正数第一！”
云秀当了八年老师，早就摸索清楚了一条规律：每个家长都认为自己的孩子全天下最聪明，成绩不好只是因为不用功。
云秀接茬：“是啊，建斌是聪明。可是聪明分很多种啊，比如他活动课脑筋急转弯一猜一个准。就是一到学文化课的时候就……”
赵母打断了云秀：“建斌他爸是中专生，我是高中生在十里八乡也算是文化人了吧。我们在金矿不是工人，是脱产干部。我们这样的家庭孩子怎么能送到武校里去呢？这么说吧，要不是建斌户口落在大官庄他爷爷家，我们早就把他送到县城实验小学去培养了，反正我们建斌长大了是要上大学的。”
云秀面对着这两位望子成龙的父母有些头大，她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赵大哥，孙大姐，我给你们算笔账吧。去年咱莱州全市高考生八千人，考上大本的一共一百三十六个，考上大专的一共四百一十五个。先不说建斌能不能考上高中，就说他考上高中了能成为八千人里的那五百多个么？”
赵父赵母一时语塞。云秀顺着上大学的事继续往下说：“进武校就不同了，算是有特长的学生。中华武校有小学部、初中部。北京体育大学附中、山东体育学院附中每年都到初中部挑人。上了这两个高中，再考自己直属的大学容易得多。文化课分数比普高要少三分之二。大哥大姐你们俩自己想想是上普通学校更好考大学还是上武校更好考大学？”
云秀来赵家之前显然做足了功课。她说的吐沫星子横飞，忽然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大姐，我骑了二十多里路，能不能给我杯水？”
赵母连忙回屋给云秀倒了一大杯凉白开。云秀“沌沌沌”一饮而尽随后一抹嘴继续说道：“再说一句不好听的，就算建斌以后考不上这两个好大学的附中，人家武校还是八一体工大队的招兵点。建斌初中毕业就能当兵，还是特长兵！我大伯哥、二伯哥、小叔子都是当过兵的。我听他们说特长兵一般都能转志愿兵，还好提干呢。到时候你们家里出个军队干部，门口还能挂上军属之家的牌子呐！”
赵父似乎被说动了心：“武校初中毕业能当特长兵？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云秀继续说：“这不是十来年前刚恢复高考那阵学生就学文化课这一条往上走的路。嘿，再说了建斌有体育特长，年年运动会都拿一堆第一。元旦晚会的时候给大家表演翻跟头哪个不叫好？他要是不进武校那真是埋没了人才了。”
赵母听到“人才”二字喜上眉梢。有哪个家长不愿意别人夸自家孩子是人才呢？
“哈哈，赵老师你可别夸这孩子。他不经夸。”说完赵母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瓜。
云秀则心想：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她一鼓作气继续说道：“再说上学的事儿是孩子的事儿。虽说要父母做主可也要听听孩子的意见，建斌你说说你是想接着上普小呢？还是上武校呢？”
赵建斌怯生生地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小声说：“我想上武校。”
云秀一拍大腿：“好！大哥大姐，你们看呐，上武校将来不是当军队干部就是当大学生，前途不可限量，他自己又愿意上武校。我要是有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儿子做梦都能笑醒。”
云秀一席话说得赵父赵母笑容满面。
“哈哈，当军队干部？上大学？还得十几年呐。”
“就是就是，什么前途无量啊早的话呢。”
赵父赵母这时候倒是谦虚上了。
云秀趁热打铁：“那上午武校的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赵父似乎下定了决心：“成吧。那我们啥时候办手续？”
云秀连忙说：“一周内到镇教委，那儿有中华武校的招生办。时间不早了，那大哥、大姐、小建斌，我先走啦。”
云秀走向大门口，赵父开起了玩笑：“赵老师，你不该当老师的。你这嘴皮子这么利落应该当个媒婆。”
云秀亦开起了玩笑：“大哥你说对了我的副业就是媒婆啊。这几年我给四里八乡七八对儿大龄青年说合成了呐。”
夜深了，今晚的天空月明星稀。崎岖的乡间小路上一点小小的光亮缓慢地移动着。光亮来自云秀手里的手电筒。那微弱的光只是萤烛之光，然而萤烛之光亦能在黑暗之中给人带来光明。
“嗨，说不准我今晚说的话将来能成真呐。建斌这孩子长大以后能当军队干部，能当大学生！到那时候啊，赵大哥、孙大姐肯定会做面锦旗送给我。”想到今晚自己给一个孩子找了一条更好走的路，云秀心里美滋滋的，蹬车得动作都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