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时分,晚霞绚烂。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校门。办公室里校长吕健康拿着一个笔记本给手下的五位老师开校务会。

吕健康是个老烟枪,手指被长年累月地烟熏火燎烟熏火燎弄得焦黄。他抽了口烟,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打算改造操场跑道,一切按照县城小学的标准搞。”

五位老师面面相觑。忽然徐仙娥“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吕校长,你这是开玩笑的吧?按照县城小学的标准改造操场跑道?钱呢?钱从哪来?你知道现在一个工地打工多少钱?一个小工又要多少钱?就镇教委拨给咱们学校的那几百块钱?恐怕建个花坛子都不够。”

如果硬要把人分为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徐仙娥显然属于后者。

吕校长半开玩笑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三个月。我会用三个月找到钱。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们管了。我是党员,党员说话一向是一口吐沫一个钉。”

四十来岁的男老师杨敬全质疑:“咱是农村完小,有必要把操场弄得跟城里的小学一样么?”

吕校长不假思索地说:“农村的孩子凭什么就不能有城里孩子的待遇呢?你们都有体育课又不是不知道咱这个操场现在破成了什么样?跑道坑坑洼洼,前天二年级跑四百米,一个孩子就因为一个土坑崴了脚。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一切由我负责。”

吕校长拿出了一校之长的权威,众人不再提出异议。

吕校长看了看手上的笔记本,转头问云秀:“云秀,程郭中华武校的招生还有六天就要截止了,你们班赵建斌的家长还不同意他转学去武校么?”

云秀轻轻摇头:“他父母不同意。我这些年净在村里劝退学孩子的家长让孩子复学了,劝人转学倒是头一遭。他父母都是焦家金矿的职工,有文化。他们说一定要孩子正正经经地读完小学、初中、高中,一直考上大学。绝对不会让孩子去上什么武校。”

吕校长叹了口气:“那没办法,可惜了一棵好苗子啊。上回体育课,我亲眼看见赵建斌连着翻了十几个跟头。人家家长不同意咱们也不能强求。”

云秀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骑着车再去一趟焦家金矿,跟他父母谈谈。”

吕校长手里的一支烟燃尽,这个简短的校务会也开完了。云秀骑上自行车直奔焦家金矿而去。云秀说“再去一趟焦家金矿”语气轻飘飘的,可真去那儿根本没那么容易。金矿家属区到沙岭完小足有二十多里地,中间还有四五里不好骑的山路。云秀骑一个四十多里地来回总要两三个钟头。

自行车上的云秀坐在二八杠上挺了挺腰杆,如果此时给她穿上一副盔甲她会像极了西方中世纪的骑士。夕阳落下地平线,天色渐暗。自行车上的云秀渐渐变得气喘吁吁。她不知道自己今晚是不是又会白跑一趟,顺便落赵建斌父母几句埋怨,吃力不讨好。

可是,赵健斌这个孩子适合上武校啊。这孩子是学校的体育健将,今年全镇小学运动会他拿回了五六张第一名得奖状。这三年来学校元旦晚会的重头戏都是他上台表演翻跟头。他还无师自通地跟着露天电影荧幕里的大侠们学会了打太极拳。如果要说学习这个孩子实在笨得令人发指。从一年级到三年级他一直是倒数第一。他的父母说要培养他上大学,可按照他平时的学习成绩将来考高中都成问题。人生的路不止一条,换一条适合他走的路说不准他会有个更美好的将来呢?

云秀没有孩子,可她一向把自己的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家孩子的前途跑多跑几十里路又算得了什么呢?

骑了一个多钟头天已经黑透了,云秀停下车打开一个手电,随后她右手扶着车把左手打着手电继续骑行。骑自行车是个无聊的过程,骑自行车的人总喜欢胡思乱想打发时间。云秀像一个孩子一样幻想着:嗨,我现在简直就是《铁道游击队》里骑着车子追火车的游击队员,就差两把别在腰上的盒子炮啦!

云秀是一个有着丰富想象力的人,她丰富的想象力后来遗传给了她的儿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咔”,自行车的前轮突然跟一块乡村土路上的石头发生了亲密接触。云秀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跟着自行车一起摔在路面上。这一摔让云秀疼得不轻,好在她没受什么重伤。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发现自己的右胳膊蹭破了皮流了一些血。

胖有胖的好处啊,要是个瘦子恐怕就摔散架了。想及此云秀自嘲地一笑。她扶起自行车,二八杠还是抗摔的并没有摔坏。她用红色的卫生纸捂了捂手臂止了血便继续上了路。

八十年代入党的党员幸运地生活在和平年代。云秀这个正在进行四十华里小小远征的普通基层党员、乡村教师也不能跟五十年前为了理想和信仰冒着枪林弹雨崎岖两万五千里的共产党员们相提并论。

同样都是一段征途,二者又似乎有着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