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南边,两位在整个长安城内都能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却在此刻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一面。

如同那你争我抢的孩童,谁也见不得更不甘心自己落于人后,铆足了劲却是要赢下对方,哪怕只有半步。

尽管如此,二人的步伐却是不紧不慢,不急不躁,而且看起来寻摸不见半点焦躁的意思。

如徐徐踏青般的从容,如缓缓寻觅般的不迫。

巷子的两边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群糙汉子堵住了口子,没有人进得来,也没有人出得去。

除了……

此时站在那对惨白大灯笼下的两位,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由于整条巷子并不长,不过百丈距离罢了,齐四与全万机二人的争执先后的时间并不长,最终倒也并没有真正分出个胜负,便止住了身形。

脚尖抵在被雨水打湿的石阶之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身前朱红色的大门似乎已经敞开了很久。

仿佛这巷子口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已经被人暗中注视。

很快,他们的等待便有了回应。

一个灰袍小厮从门内缓缓走出。

小厮的长相与穿着都极为普通。

便是那种扔进人潮之中,很快便无法找得到的普通人。

他低着头,极为恭敬地朝着石阶下的二人躬了躬身子,似乎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瞟上两眼。

“二位大人,稍等片刻。”

“容小人……”

“进去通报一番。”

灰袍小厮小心翼翼道。

石阶下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却似乎只能用沉默应对。

显而易见,杨府的大门外发生了这么离奇且古怪的事情,就连巷口都被人为封住,府内其人没有理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更让人费解的是,当全万机与齐四二人恰巧不巧地刚走到石阶之下停住的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杨府大门内却正好出现了一位迎客的灰袍小厮。

也不知……

这灰袍小厮的出现的真正原因,究竟是迎接某些人,还是拖延或是阻拦着某些人进入这扇大门。

为内里争取一些必要的时间。

话音已落,灰袍小厮已经消失在了门槛之内。

沉默了片刻,全万机与齐四二人面面相觑。

虽然脸色极为平静,就连目光也显得极为波澜不惊。

但……

却多多少少有那么些不寻常。

“全监正……”

齐四极为温和地小声叫了一句,转而略显凝重道:“您似乎……”

“也看出了些什么名堂了吧!”

名堂?

闻言至此,全万机原本平整的眉宇却有了一丝皱褶。

不是愁苦的锁眉,不是愤怒的皱眉,更像是……

有些惊讶。

想着身边这位传闻之中的齐四爷,倒也有几分眼力界,随即心中的轻视之心,不由地又酌减了几分。

这位老太监不禁咂舌道:“齐帮主果然心思过人。”

“想必是一早便看出了方才那位灰袍小厮的……”

“不同寻常。”

“呵呵。”

齐四微微笑了一声,附和道:“倒也不是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只是偶然觉着那灰袍小厮的一身行头,像是在哪儿见过。”

“似乎是大半个月前,长安城西市有名的布行……徐福记新入手的上等料子。”

“当然……”

“这也极有可能是我齐某人看走了眼,也说不定。”

听到身边这位鱼龙帮帮主的解释,全万机的心中微微一凛。

似乎有些愕然与钦佩。

自己这二人站在台阶之下,距离门槛之内的那灰袍小厮,少说也有两三丈的距离,这么远的距离,光凭一双肉眼,便能认出布料的来源。

这份眼力界,倒是让人不得不服气。

也许是不甘示弱,也许是为了佐证些什么,全万机再也没有任何藏拙的意思。

“依老奴看,齐帮主所言不虚。”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尽管老奴深居宫中,没有这份三丈开外便能看清面料的眼神功夫,但……”

“好歹是给陛下当牛做马了几十年的下人,这跑腿儿的活倒是有些熟稔于心。”

“方才那灰袍小厮小跑来的时候,老奴便已然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像杨府这种蕴含深厚的高门大族,没理由让这么一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做门房。”

“齐帮主有所不知,一般来说,诸如此般大族的灰袍小厮,由于早已经习惯了伺候人的活儿,平日里都有些躬身,直不起腰的毛病,腿脚更是因为常年的碎步而显得有些不利索,大步子是怎么也迈不起来的。”

“而方才这位灰袍小厮躬着身的模样,倒是显得极为做作,见着你我二人更是一点儿也不怵,竟胆敢对我等投之低头审视的目光……”

“不仅不懂规矩得很,就连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

然而,在此时此刻,站在石阶下平静等待的全万机与齐可修二人并不知道,在那位灰袍小厮转身消失在他们视线的那一刻……

原本躬着的身子,消失了。

脚下有意而为之的琐碎步伐,消失了。

俯着首,低眉顺眼的卑微姿态,也消失了。

在绕过门内西北角,那座园林假山之时,灰袍小厮突然直起了身,整顿了步伐。

就连原本不知所措的双手此刻,也极为淡然地负在身后。

倒像是一个普通至极的中年人。

门房小厮的仆从气息,瞬间消失殆尽。

他跨过园林的假山,又饶了一个走廊的长度,约莫百八十步的距离,这才堪堪停在了一扇门房之前。

这是一处没有匾额,没有名字的厅堂。

他平静地站在厅堂门口,朝着内里极为谦虚且顺从道:“几位叔父。”

“宫里面来的人……已经到了门口。”

然而,回应那伪装成灰袍小厮的中年人的,却只有更平静的平静,更沉默的沉默。

厅堂并不大,一张黑色的八仙木桌周围极为方正地陈列着八把交椅。

不凑巧地是,其中有三个座椅却是空空荡荡。

位于最北边,最尊贵的那张椅子,更是早已失去了自己的主人。

只余下五名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或是微眯着眼假寐着,或是老神在在地躺着,或是强打着精神正襟危坐着……

他们正在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