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闪开!有污血!”

“护驾!护驾!”

“大胆!”

两仪殿内突然惊起一阵人潮汹涌。

站在黑色棺椁旁的帝国重臣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竟如抱头鼠窜般纷纷退开了半步。

唯独作为始作俑者的中书令房玄龄,依旧保持着平静。

在他的身前,一颗已经辨认不清身份的头颅静静地跌落在地面。

从割裂的伤口处不难看出,依旧尚有未曾干涸的鲜血,不停地流淌出。

事已至此,所有的一切已然水落石出。

那一阵刺耳的‘咔擦’声音是寒刀斩断那名国子监学生脖颈的碎裂。

那从棺椁之中蹦出的,那在空中掠过的,那跌落在地面的,那折煞了群臣的……

正是那名国子监学生的头颅。

中书令房玄龄借刀的真正原因,在这一刻得以展现。

让人心觉胆寒的同时,也不觉多了几分戚戚然。

到底是心中埋葬着怎么样的仇恨与痛苦,才会决然到如此地步?

房玄龄缓缓抓起挂在自己肩头的深紫色官袍。

官袍极为厚重,也极为宽大。

用料更是讲究至极。

他伸出手,抻了抻官袍,然后开始弯腰。

将象征着帝国威严的官袍盖在了那颗被砍下的头颅之上,然后极为小心地包裹起来。

由于官袍用料极为讲究,再加之本身就极为宽大的缘故,所以头颅被包裹得极为厚实。

倘若是从外面来看,很难想象这其中竟然藏着的是一颗人头!

那些污血似乎也被包裹得极好,没有一丝一毫从官袍之中渗出的迹象。

倒是有些不小心地,有一些污血随着那颗头颅的蹦出,而溅洒在了房玄龄白色的内衣之上。

那血色的痕迹似刀痕,似剑砍。

从上部的肩头一直到下侧的裤管,点点成线。

如同在山水画上,一只极细极长的血色梅花。

不过,房玄龄并没有在意身上的血渍,或者更准备来说,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仔细包裹好了之后,他一手抓起包裹着头颅的官袍,一手握着依旧在滴血的寒刀。

然后……

走向了那位身着黑衣的普通中年人。

齐四。

房玄龄伸出手,将手中之物交付了过去。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手里的这把刀……”

“正是那些人杀害杜构贤侄的真正凶器。”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一切……”

“交给你了。”

他深切地托付道。

没有任何求告,也没有任何命令,如同两位友人之间的随意而言。

鱼龙帮的帮主齐四并没有说话。

只是极为认真地接过包裹着头颅的官袍与那把被称为凶器的寒刀。

他看了看一旁仍旧在候命的内侍监监正全万机,似是劝告,又似是请求道:“全监正。”

“不如……”

“那封验尸文书与晋王殿下的书信,便由草民代劳了吧。”

闻言至此,全万机摇了摇头。

却是微微笑道:“齐帮主莫要若是连这些跑腿代步的小活儿都揽了去,这往后哪里还有老奴的活儿啊!”

“一切……”

“还是全凭陛下做主吧。”

既然话已经被点明到了这个份上,那么便唐皇李世民便不好再保持沉默。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当他看见自己的昔日兄弟齐四竟然大言不惭般地站出来顶缸的时候,早就想将他劝了回去。

但碍于形势,却也更不好说些什么。

更为让他有些不忿的是,与自己一样,持反对意见的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还没说两句,竟然被一记老拳打晕了过去!

作为服侍了数十年的内侍监监正,全万机自然清楚不过唐皇李世民心中的态度。

这才借了个由头,将决定权交给了那位帝国的君主。

“依朕的意思……”

李世民酝酿了一会儿,实在有些难以下决断。

前去赴险的二人,一位是自己的手足,一位是自己的老友,都是与自己关系最为亲厚的二人。

“还请陛下放心!草民定当不负圣望!”

正当此时,齐四却再一次掷地有声道。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那便再也没有任何退却的余地。

与此同时,全万机也拱了拱手,借此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唉!”

许久的酝酿与措辞,终究只是换来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唐皇李世民心中有些不愿,更有些不忍。

他强行装作出平静的神色,露出极为勉强的笑意。

纵然心中有百转千回,却也无法与谁人与说。

他的双拳开始紧握。

他的十指开始发白。

他的眼中不再平静。

“朕已经吩咐了下人沏了明早的早茶……”

“是南边来的一款名叫碧螺春的新茶,茶香极为淳厚,实乃不可多得。”

“记得进宫。”

李世民认真且平静地说道。

从没有人听过唐皇李世民有喝早茶的习惯,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名为碧螺春的南方春茶……

作为一位真正的帝国君主,表明自己心意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此时此刻,唐皇李世民想说的,也只不过是只有区区四个字……

活着回来。

只是如此,也只是这样。

这一刻,唐皇李世民仿若曲高和寡。

心中竟然不由地生出生在帝王家的不满情绪。

全万机与鱼龙帮帮主齐四二人心中自然颇有一番滋味。

他们不约而同地拱了拱手,然后转了个身。

朝着身后两仪殿的大门,走去。

一人带着官袍与寒刀,一人带着文书与密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都……散了吧。”

“城中瘟鬼之毒依旧汹涌,诸公早日回去吧。”

唐皇李世民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

“谨遵陛下之命!”

“谨遵陛下之命!”

谏议大夫魏征也罢,宰辅马周也罢,吏部尚书高士廉也罢,众人尽皆散去。

望着彼时还人满为患的两仪殿,一点一点地变得空旷而萧索。

唐皇李世民眼中多了一些落寞。

他摸了摸自己额间,一边思索着,一边小声道:“全万机!”

“去吩咐……”

“上杯茶来。”

然而,在这一刻,回答这位帝国君王的,却只剩下了安静与沉默。

没有茶,也没有端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