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

站在铜柱旁的群臣们依旧保持着绝对臣服。

但唯有一人尔,却是在真正以卑躬屈膝的姿态,朝着某位帝国的嫡皇子表示着绝对的听从与顺服。

那人……便是此时此刻正在躬身待命的内侍监监正,全万机。

他低着头,弓着身子,似乎是欲要将自己的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那一身深色的太监袍子里。

然而,作为是发令者的晋王李治,却并没有真正地开口命令着什么。

在应当开口的时候,并没有选择开口,这样的理由自然只有一个。

那便是此时的李治,并没有真正开口的资格。

因为,受他命令的不是别人,是与唐皇李世民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的老太监,是整个大唐皇宫极为特殊且不可忽视的唯一存在……全万机。

游走于后宫与正殿之间,反复于一皇一后之间,进退于朝臣与君王之间。

数十年以来,便有一个从未被提起,但却让所有人默认的规矩或者是事实。

除了唐皇李世民本人之外,没有人敢于命令,也没有人真去命令那位年迈的内侍监监正做些什么,哪怕只不过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跑腿活儿。

即使是在刻不容缓的今日,即使是在万分危急的殿内,李治却并没有过分逾矩。

从他谋而后动的态度与动作来看,反而显得更为清醒,更为敏锐,更为无懈可击。

于是,年幼的晋王李治缓缓转过头,朝着唐皇李世民望去。

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得到自己父皇的首肯与默认,身前的那位老太监才会不折不扣地完成自己的交付给他的使命与任务。

如若不然,以全万机的能耐,只需要暗中对那些贼子们说些似是而非的言语,就足够让帝国年幼的嫡皇子,吃不老兜着走。

事已至此,唐皇李世民哪里还不明白陪伴自己朝夕多年的老友,接下来所要行之事的凶险与可怕。

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成为某些高门大族的泄愤工具。

死无全尸。

毕竟那些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老家伙以及手底下的势力,可是连堂堂大唐帝国的皇帝,也并不放在眼里的可怕存在。

李世民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或是点头,或是首肯,或是默认,或是罢了罢手表示随它去。

此刻的他似乎多了几分犹豫与不决。

李世民微微侧着头,将目光望向了躬身拜服着的内侍监监正全万机。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当唐皇李世民的目光游弋到他身上的那一刻……

没有任何缘由地,全万机恰恰好直起了身子,抬起头。

是君臣二人,也是主仆二人,更是你我二人。

在这一刻,仿佛世俗的身份被抛却一边,二人平静地对视了一眼,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

一样的平静,一样的从容,一样的……

淡然。

于是,极有默契地主仆二人很快便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了某些决绝的意志与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们读懂了对方。

也从对方的双眸之中,读懂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唐皇李世民并未显露出过分的悲伤与感叹,只是用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动作与方式表达着自己态度。

他竟然朝着自己的年幼的嫡皇子李治……

努了努嘴。

似乎有些无奈,似乎有些恼人,也似乎有些随他去吧的意味所在。

紧接着,李世民极为隐蔽地暗自叹了一息,便挥了挥手,不再作声。

在驰骋千里的战场之上,一军之主将的挥手代表着士兵们杀伐果断的前进与奔涌,那么理所当然,在这两仪殿内,这位大唐帝国君主的轻挥衣袖,也必然代表着某些极为有分量的决断与意志。

看见了某些动作之后,李治一直紧绷的小脸终于有些放松了下来。

“呵呵。”

他一如反常,极为讨好地笑了笑。

明明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罢了,却硬是在诸位帝国重臣的注目之下,拱手作揖,作出一副极为尊崇与敬礼的模样。

如同站在他身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内侍监的太监,而是自己的亲属长辈。

“既然如此……”

“全监正,那边烦请您出宫跑一趟了。”

似乎是这样的话极为难说出口,不过短短一句话,李治的脸色却显得极为不安与惶恐。

仿佛……

在这一刻,成了真正的罪人一般。

然而,与晋王李治的惴惴不安相比,年迈的内侍监监正全万机却依旧保持着往日里的从容与淡定。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

他的目光依旧波澜不惊。

他的身形依旧卑躬屈膝。

“老奴……”

“谨遵晋王殿下之命!”

全万机极为平静地说道。

纵然已经知晓了自己不久之后的宿命,纵然已经洞穿了自己那出趟宫门的真正意义……

他却依旧表现得沉稳无比。

这样的服从让李治更显几分愧疚与不安。

心想着以您老人家在朝堂之上,在父皇身边的地位,只要开口抗拒,那么便总有其他的替罪羔羊。

只不过……

结果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李治朝着殿门口招了招手,大声喊道:“来人呐,笔墨伺候!”

话音未落,一名小太监便已经弓着身子,从殿门外诚惶诚恐地跑了进去。

小太监的手上端着一个黑色的木盘,木盘之中,恰好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看样子似乎早已经准备好了的。

顺着晋王李治的眼神,那名小太监意有所指般,将黑色木盘呈在了那名大理寺仵作的身前。

李治指了指木案上的纸与笔,又指了指那位大理寺仵作的心口。

“仵作大人……”

“既然已经彻底搞清楚了那名国子监学生的死因,那么依孤王来看……”

“便将那验尸的最后文书修撰一封吧。”

“莫要忘了加盖您大理寺仵作的红印呐,以防有人借此……

“寻衅滋事,造假生谣。”

闻言至此,那位大理寺仵作本想抬起笔随便对付两句的想法彻底落空。

在某人的无形逼迫之下,仵作洋洋洒洒片刻的功夫,便将那看似复杂的文书完成。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属于自己的红色印章。

“哈……”

那位大理寺仵作小心地朝着掌心间,两指大小的印章哈了口气,似乎颇有不舍与留恋。

仿佛当这枚红色印章戳下的那一刻……

似乎失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