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客馆的门外来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白袍书生。
但正因如此，才得以被众人所瞩目。
魏王李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鸿胪寺寺监史信然略带希冀地看着他，吐蕃使臣禄东赞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地看着他……
他们静静地看着他。
除了李泰与史信然二人之外，场间众人望向那白袍书生的眼神之中，不由地多了几分疑惑与轻蔑。
心想着此处乃是百国重地，作为大唐帝国的皇子，魏王殿下自然有资格来此；作为平日里打交道的大臣，史信然自然也有资格来此，但……什么时候连你这种在长安城里随手一抓一大把的无名书生，也敢擅闯了？
还真当我们百国使臣是那菜市口叫卖的菜农小贩，只要是个人……都能来踩两脚？
诸国使臣的眼中似乎半点也容不下那位白袍书生，不凑巧的是，那书生的眼中，自然也没有那些所谓的诸国使臣们。
丝毫没有理会众人，那白袍书生朝着李泰缓缓走去。
“还望魏王殿下恕罪。”
“史大人正是误听信了学生的愚见，这才犯了这僭越之罪。”
他微微前倾着上身，弯腰拜服，极为诚恳地说道。
闻言至此，李泰并没有着急作声，而是审视了许久……
再三确认了一件事——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这名白袍书生。
“孤王本就不是什么在意规矩之人。”
他有些无谓地说道：“反倒是你……看装扮像是国子监的学生，不躲在家里，跑出来作甚？”
“呵呵。”
“魏王殿下好眼光！”
“某乃国子监学生，狄仁杰。”
白袍书生极为认真地说道：“无论如何，殿下且先忍耐一柱香的时间。”
“一柱香之后，即可放手施为。”
让自己忍耐一柱香的时间？
这到底是为何？
李泰抬头瞟了一眼狄仁杰……
正当他张口欲言之时，却硬是收住了声。
变得异常沉默和平静。
因为，他看见眼前的白袍书生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张纸。
显而易见，能使得这位连唐律都不顾的魏王殿下沉默下来的纸，自然不是普通的纸。
它是一封搜查令。
在方纸的右下角，盖着一个极为显眼的赤色印章。
那是……唐皇李世民的亲印。
理所当然，站在一旁的吐蕃使臣也看见了这封搜查令，看见了搜查令右下角，象征着无上威严的印章。
将手中的搜查令缓缓递到禄东赞的身前，狄仁杰面无表情地说道：“禄大人……”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看似温和的问话却夹杂着一丝极为霸道的不可忤逆。
额头上泛起了冷汗，禄东赞神色极为复杂。
沉默了许久。
终于……
咬着牙，极其不甘地说道：“既然手握陛下的亲印，自然……可以。”
方才那些吐蕃弓箭手敢于射箭攻击的最大依仗便是唐律与规矩。
然而……此刻，在面对手握亲印的狄仁杰，无论是唐律还是规矩，却再也庇护不了他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下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地方能拦得住象征着唐皇李世民无上威严的亲印。
起码……此时的禄东赞做不到。
“狄先生。”
“请吧！”
禄东赞挥了挥手，故作淡定地说道。
于是，那些聚拢在一团的吐蕃士卒如潮水分流般迅速撤开两列，露出一条仅供一人行的过道。
“多谢。”
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狄仁杰迅速朝着南边走去。
那是……吐谷浑使臣乌地也的驻地。
踩在冰冷的血水上，沿着小径一直走，再转个弯，狄仁杰来到一处大门紧闭的庭院阁楼前。
说巧不巧，正当他走上台阶准备抬手扣门之时，只听‘嘎吱’一声，庭院的小门竟然被人从内里打开。
一名身着草毛的壮汉，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问道：“此乃客馆重地，你是何人？”
“来此作甚？”
微眯着双眼，望着那名挡在身前的壮汉，狄仁杰的心中闪过一丝寒意。
所以他并没有理会那虬髯大汉，只是将手中收起来的那封搜查令，再一次拿了出来，平静地举在身前。
于是，虬髯大汉脸上冰冷的杀意瞬间消失无踪，转而极为恭顺地侧出一步，让开了前路。
“你是……乌地也？”
狄仁杰平静地问道。
“是！”
虬髯大汉点了点头。
闻言，狄仁杰皱了皱眉头，死死地望着那虬髯大汉。
“你……必死无疑。”
他极为认真地说道。
言罢，便再也不理会门边的乌地也，朝着门内走去。
这处庭院作为吐谷浑的公馆，面积并不大，几十步的距离便走到了头。
空旷的庭院内有枯井，有老树，还有些几匹正在吃草的老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迅速扫视了一圈，却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狄仁杰这才缓缓蹲下身来，从地上抓起一把黄土。
轻轻搓揉了半分，又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又将之重新散去……
似乎是从脚下的黄土中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去，走到乌地也的身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的来意想必你心中极为清楚。”
“明人不说暗话，把野苦草交出来吧。”
野苦草？
闻言至此，乌地也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块！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恕我这番邦人孤陋寡闻……”
“实在未曾听过野苦草为何物！”
“真的？”
狄仁杰的声音愈发冰冷。
“千真万确！”
乌地也极为诚恳地说道。
似乎是怕眼前这白袍书生不相信，停顿了片刻，又伸出了手指，朝天发誓道：“若有一句假话，我乌地也愿遭天诛地灭！”
天诛地灭？
“呵呵。”
狄仁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乌地也。”
“你吐谷浑居住在此鸿胪客馆内也有数年之久了吧？”
指着脚下的地面，他凝声而道：“我从未见过哪里的庭院……打扫得如你这般纤尘不染！”
“莫说是马粪杂草……”
“就连极为常见的脚印与车辙，都被清扫一空！”
“此事分明有诈，你作何解释？”
受此诘问的乌地也似乎心中早有底气，他温和地笑了笑，发自肺腑道：“虽说此地是我吐谷浑的驻地，但……说到底毕竟是大唐的疆土。”
“既然是大唐的疆土，自然便要小心对待，仔细打扫，莫要染了灰尘。”
“若是先生不信的话，大可派人随意搜查！”
他平静地说道。
望着眼前如此有恃无恐的壮汉，狄仁杰皱了皱眉头：“我确实不信。”
“所以……你最好别让我搜出什么来！”
言罢，便径直朝着那座枯井走去。